嫁出去的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那……那海宁凤家是没脸再回去了,可开封这里却也不能再待的……
将来你要成了亲,有了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我躲得远些,心里兴许就不难受了……
或者,就找一座佛庵住下吧,吃斋念佛,住一辈子也未可知。
你、你别走……该走的是我……是我呀……
他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她真想出家?!
他不许,九死都不许!
“不许去!”五指抓住窗边,他口气恶狠狠的。“都给我回大宅去。”
“永劲哥哥--”凤宁芙还想对他软言几句,一只软腻的小手在此时模索了过来,轻扯着凤宁芙的衣袖,轻细地道--
“宁芙儿,我还是不去了……咱们先回大宅,妳再让永澜或咏霞、咏贞他们陪妳一块儿去吧,好不?”
“可是妳一直闷着,没病也要生病了。”
凤祥兰摇了摇头,脸容始终轻垂。“没关系的,我、我眼睛本来就不方便,只会给人添麻烦……咱们还是回去吧。”
年永劲的指力几要掐碎马车木板,粗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是为她挂怀呀。
三人忽地沉默下来。
凤徉兰咬着软唇不出声,眉心透着股淡淡的倔强意味。
年永劲的双目却如同着火一般,压抑着狼狈又苦恼的情感,而凤宁芙则挑着细眉沉吟着,玩味地瞅着他们俩。
还以为这场对峙要持续到天荒地老,就在这时,凤祥兰终于有了动作,她从怀里掏出一条净帕,扯来凤宁芙的衣袖,将帕子塞进她掌心里,柔嗓带哑--
“宁芙儿,把这条帕子给了永劲吧。”
“啊?”凤宁芙嘴微张,随即意会过来,“他全身都是泥,一条帕子擦不完的,给了也是白给,只会糟蹋妳的香帕。”
凤祥兰语音未变,又道:“他浑身泥也就作罢,糟蹋就糟蹋了,至少可以用帕子擦擦脸……咱们回去吧。”
凤宁芙唉地叹气,见“无力回天”,只得将净帕转交到年永劲手里,见他不来拿取,便主动将帕子塞进他怀中。
“好吧,永劲哥哥,你要咱们回去,咱们只好回去,但心里可老大不愿意,闷得很哩。”随即,她吩咐福伯调车回头,往来时路走。
见福伯熟练地驱使马匹,年永劲下意识地紧握着那方净帕,鼻腔渗进清雅香气,他左胸跳动得极不规律,同样闷得慌、闷得紧,失意得不得了,直想抓着谁大声吶喊,将满腔悒郁又勃发的情感宣泄而出。
“大爷,您忙去吧,咱们走啦。”福伯一手扯绳,一手挥鞭,朝定住不动的年永劲笑了笑,车轮子己骨碌碌地转动,缓缓拉开了距离。
不成了。
彷佛投入火海当中,烧得他浑身皆痛,真是不成了。
乱纷纷的大脑陡地划过一道锐光,心陡地高扬,他抓着帕子拔腿直追,瞬息间又赶上马车。这回,他并未出声要福伯停车,却是直接抢过缰绳使劲一拉,硬是制住了马匹。
“大爷,您、您您这是怎么啦?”福伯挑高老眉,不明就里,瞧年永劲发红的峻脸、严肃的眉目,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年永劲没回话,拉住马后,一袭脏污的灰衫接着风也似的赶到马车后头,咻地掀开厚布帘子--
里头的两个姑娘不约而同发出惊喘,全瞪大眼眸,一个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另一个则将迷蒙的眸光锁在他身侧某一点上。
“永劲哥哥……你、你你……”凤宁芙自然而然地挡在凤祥兰身前,话尚未问出,他高大的身躯已半探进来,伸长健臂碰触到凤祥兰秀洁的衣衫。
还没搞清他的意图,凤祥兰只觉腰身一紧,尚不及惊呼,人已被拖了出去,下一瞬,已落进男子宽广的怀抱中。
“永劲?”她反射性地揽住他的颈项保持平衡,一张雪容忽现薄嫣,团团在双颊绽放,愕然中亦显羞涩。
“我有话问妳。”他语气急切紧张,没注意声量有些过响了。
“啊?”凤祥兰方寸颤了颤,呼吸竟也教他影响,不自觉变得急促起来。
“我想问妳,我、我只想问妳一句……我、我……”他胸口起伏甚剧,双臂收拢,几要将她挤进自己的身体中。
这般吞吐不出,累得一旁的人干著急,就听见福伯扯着胡须,唉唉地大叹--
“大爷,您有话就直说,想问啥儿就痛快地问,这么磨磨蹭蹭的,咱儿一颗心像吊着十五个桶子七上八下的,都快绝了气啦!”
凤宁芙终于回过神来,抢出马车外,秀脸净是好奇,掀唇问出:“永劲哥哥,你到底要问些什么?”
教人这么反问,那句话硬生生卡在年永劲喉头,吞吐不出了。
瞪了福伯和凤宁芙一眼,他咬咬牙,头用力一甩,怀里挟着凤祥兰拔腿又跑,眨眼间已将不相干的人远远甩月兑,抱着她来到一处树荫底下。
春草好香,女敕绿一片,凤祥兰腰际的箝制终于教人放松,被安置在柔软的草地上。
不仅仅是自然的青草香气,他靠得好近,就蹲在她面前,男子独有的爽冽气味同样钻进她鼻腔中,然后是他的注视,她无法回望,却感觉得出那非比寻常的目光,像两把狂火、两处深涡、两块吸食魂魄的奇石,搅得她芳心颤颤,气息滚烫。
唉……他这是怎么了?
自她掉进守清湖后,他便刻意拉开距离。
那姚家的娇娇姑娘求亲之事,如今有了不同局面,人家早把芳心转移到永澜身上,这事虽已解决,但她仍不得放松,她明白他忙,也明白不能一味地对他强攻进取,却仍害怕自己那以退为进的手段施展不开,想釜底抽薪,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悄悄地深吸了口气,她十指轻绞着,却听见他懊恼地道--
“我把妳的衣衫弄脏了。”不只衣衫,连脸容也污了一小块。他抓着她给的帕子,轻轻擦拭她的颊。
凤祥兰有些受宠若惊,两泉热意竟毫无预警地涌上眼眸,她眨着眼拚命忍住,想哭又想笑。
“永劲……”
“嗯?”
饼了好半晌,她费劲平复了喉间的硬块,好不容易才接着问出:“……你有一句话问我,那是什么?”
他放下在她脸颊上游移的手,又拿那对深邃目瞳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沉默片刻,凤祥兰难掩失望地点点头。“你不问,那、那便算了,我要回去了。”她扶着粗糙的树干试着起身。
年永劲一惊,大掌忽地握住她的柔荑,教他这么一扯。凤祥兰顺势跌进他怀里。
“你--”她心跳得好快,膝盖没来由地发软。
怀抱佳人,年永劲心脏亦跳得浑没节拍,他抬起她的小脸,火也似的目光梭巡着那雅致的五官,那水雾般的眸子盛载情意,迷迷蒙蒙,教他心痛。
“我从没喜爱过姚家的娇娇姑娘,我只当她是妹子,如同咏霞、咏贞那样。”他突兀地道,眉眼认真严肃,低沉的音调字字弹在她心房里。
凤祥兰沉默了会儿,再启口时,那雾眸些微泛红。“……我知道……姚姑娘她、她原来是喜爱永澜的--”
“就算她真喜爱我,我也不会喜爱上她。”他略微急躁地打断她的话,胸腔起伏,一身泥把她的洁衫染得更污,却是打定主意不放手。
见凤祥兰再度抿唇下语,他急了,又道:“妳说过,妳心里有我,偏偏喜爱上我。”
她雪容浮霞,美得教人屏息,想垂下颈项,下颚却被他攫住,躲也躲不了。
年永劲气息大乱,粗嗄地呼吸着,再道:“妳守着一桩婚约,等的却是我;傻傻地将青春虚掷,为的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