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东西,他便弃之如敝屣吗?心中酸痛,泪水在眼眶中蓄集,她透过蒙蒙水雾执拗地看着他。“年永澜,你、你……我不放弃的,我就是喜爱你、就是喜爱你、就是喜爱你--”
“住口、住口!”他突地按住她双肩,沉静的面具正慢慢龟裂,一股近乎狂乱的汹涛张牙舞爪着,拉扯他的神志。
“妳喜爱我什么?!看上我哪一点?!我是哪样的人、有怎样的过去,妳什么都不懂!妳知不知道,妳的任性妄为已为己、为旁人带来多少困扰?说风就是雨,想什么做什么,要怎么干就怎么干……不、不,我没怪妳,我怪我自己,该要离妳远一点,彼此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什么招惹都不会有了……”
“年永澜,你别想摆月兑我,我说喜爱你是真心诚意的,我、我不是儿戏。”她眨着眼,试着微笑,眸中却流出两行泪来。
他呼吸转浊,千万道思绪在脑中翻涌交错,心脏收缩再收缩,疼得难受,他却笑出声来--
“不是儿戏?是真心诚意?呵……”他摇摇头,眼神复杂,忽地将她拉近,紧紧锁在臂中,灼烫气息好近、好近地喷在她肤上,一字一句,嗓音沉峻:“妳喜欢这张丑脸吗?或者看惯了,也不觉如何,但妳喜欢它吗?还是妳喜欢我颈部以下的部分?若我说,这副身躯同样残破了、骯脏了,妳还喜欢吗?”
她脸蛋烧红,却不抗拒他的困缚,勇敢地迎视他的眼。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为什么要笑?”她不喜欢那样的笑,太凉薄,太阴郁,他不该那样笑。
他嘴角依旧勾勃,俯在她耳边,僵硬而沉静地低喃--
“那年,我十三岁,随长辈到海宁凤家作客,海寇和东瀛浪人联手来袭,要抢凤氏家族世传之物,那东西只有宁芙儿知道,他们要我带她走,护着她,绝不能让她落入那些海寇手里。我们躲起来了,在一条暗道中,后来是凤家的内奸泄漏了那条暗道,我跑去引开那些歹人,最后被他们逮住……”他一顿,缓缓抬起头,凝视她的眼眸,瞧得那样真切,再次扬唇--
“那些海寇……呵呵,妳知不知道,他们为了逼供,会如何对付一个十三岁的小少年?”
姚娇娇浑身发寒,没来由的,彷佛感受到他神魂深处的痛,她藕臂不由自主滑向他腰间,十指又去扯紧他身后的衣衫。
年永澜还是笑,径自言语:“他们逼问着,那孩子硬脾气不肯说,每问一次,便在他脸上划开一道口子,脸毁了,还有身体,十三岁少年的身体削瘦匀净,他们绑了他的四肢,扒光他的衣裤,男人对女人做的事,一样能痛快地在那少年身上发泄,他们……他们围在旁边叫嚣着,我不能动、不能动……”猛地,他狠狠推开她,侧开脸,作了好几个深沉吐纳。
湖畔好静,此时霞光尽掩,灰蒙蒙的水气弥漫起来。
姚娇娇已惊得说不出话,双臂反抱自己,仍禁受不住地发颤。
忽地,她懂得他的笑了,笑中的凉薄、落寞、阴郁与不堪,全是他对自己的嘲讽和轻贱吗?
心好痛。
为什么怎么痛?痛得她快要撑不住身子,好想拥住他,抱着他大哭一场。她不要他那样笑,她讨厌那样的笑,他知不知道……他笑得她心好痛……
冷静片刻--
“天色沉了,回去吧。”他忽然丢出一句,眼神游移着,偏不去瞧她。或者,是怕看到她眸底对他的轻蔑和嫌恶,但这不是他最终的目的吗?翻出最不堪的过往,要她将他认清,让她明白,她所谓的喜爱是如何肤浅、如何任情任性,这是他想要的,不是吗?
双手紧握成拳,他沉声又道:“别逼我动手,妳要自己乖乖上马,还是要我把妳丢上马背?”
姚娇娇不发一语,如同石像似的,直到他受不了她的无动于衷,终于转过身来直视她的脸容。
她肤颊是苍白了些,但眉间有情,眸光如泓、如湖上层层叠叠的烟笼。她笑了,两行泪却不由自主滑落--
“年永澜,你是条汉子,我喜欢你的硬脾气,难怪那位宁芙姑娘要对你以身相许,若换作是我,有人肯这般护卫我,连容貌、性命,甚至尊严都不顾,我也一定要以身相许了。”声音略微哽咽,她清了清喉咙,用手背擦掉流至下巴的泪珠,叹了口气--
“可现下只有一个你,别的姑娘要对你以身相许,我也不允的,凡事总得试试啊,没准儿有那么一天,你心里也会有我,我不想把你让出去,因为我……我是真喜爱你呵。”
这会儿,换年永澜化身石像,全身穴位皆被点住似的,瞠目结舌,吐不出半个字来。
他傻愣的神情千载难逢,姚娇娇俏脸街浸在泪中,却噗哧一笑,跟着翻身上了马背,娇声飞扬--
“天真要暗了,你还不送我回去吗?”
第八章且舍私心是真味
年家老太爷百二十岁的寿诞过得不太平顺,一是顽童性情的老太爷心不甘、情不愿的,根本不想过这劳什子寿辰,再加上被认定为接任掌门的年永劲,心血来潮演了一出逃跑记,凤祥兰又莫名其妙掉进年家大宅后的守清湖里,发生了些大大小小的意外,尽避如此,一切也已落幕了。
这阵子阴雨连绵,夏季即将到来,龙亭园的太极教授因雨势过大,暂歇了几日,不少百姓已有危机意识,得空便加入官府的防汛工程,忙着筑堤、清通淤积、截弯取直,就怕黄河暴涨,苦的还是自己。
幸得老天爷大发慈悲,这春夏交接的雨滂沱一阵,忽又止了。
今早,龙亭园里欣欣向荣,天际澄碧如玉,日阳终于大方露脸,一视同仁地烘暖花草树木,连隐在池里的乌龟都上了岸,赖在大石上发懒。
便场上,好些人挥动手脚、扭摆身躯,让血气先行活络,一张嘴也没闲着,你一言、我一句的,全冲着那姑娘--
“哟,那日见妳在永丰客栈一闹,当街和咱们永澜师傅杠上,咱儿还以为妳心里不痛快,就此不来啦!”
“现下我心里痛快了,自然非来下可。”姑娘娇容一抬。她今儿个来得好早,神清气爽的,跟着一群叔伯婶婆甩手动腿、扭腰摆臀地暖身。
“妳姚大小姐不来,大伙儿少个人抬杠,日子还真无趣了点。不是咱们爱说妳,谁人不好爱,偏要同那位失明的凤家姑娘争男人,那年家大爷早就名草有主,妳抢个啥劲儿?难不难看啊?咱儿都替妳爹难过啦,有妳怎么一个闺女儿,也真够呛了。”
“喂,别扯上我爹,我姚娇娇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想笑,那就笑话我好啦!还有,姑娘家为什么就不能抢男人?若是那男的值得托付,是响当当的汉子,难道就眼睁睁看他娶别家的姑娘吗?哼!哪能怎么没斗志?这事我姚娇娇可不干!”她鼻子翘得好高,颊边浮现两团薄红。
来此已有几个月时间,她常成为众人“围剿”的对象,久而久之,竟也成了彼此相处的方式,说话若不夹枪带棒,还真有点不习惯。
众人再次被她的大胆论调给弄怔了,七、八道目光同时稀奇地扫向她。此时,一旁整理着宽衫的孙婆婆却是笑道--
“即便如此,好汉子可不只年家大爷一个,咱们永澜师傅也是一株好草哩,可惜咱儿没孙女儿,要不,死缠烂打也得争这个孙女婿。”
姚娇娇嘻嘻笑。“婆婆,这株好草是我的,谁也不能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