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暖听见好多人尖叫、惊喘著跑开的声音,可她不能跑,也跑不了,双腿就像果冻般软趴趴的,一时间使不出半点力气。
“你受伤了……”她仰著小脸紧盯神岗彻左肩上的一片血红,眼眶陡然发热,混著心中惊惧,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流下。
他没有回答,反倒是那名狙击者开口说话了:“你的女人还不错,懂得心疼你。”
神岗彻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男子身上,双目细眯。
男子瞧了眼对准自己的枪口,耸了耸肩。“你还是别开枪,没装消音器,会吓坏许多人的。”
没理会对方的嘲弄,神岗彻终于开口--
“我见过你,在新宿‘速浪组’的地下赌场,你帮大野工作。”
“是。”男子似乎在笑,他头上的鸭舌帽压得很低,教人看不清楚。
神岗彻的声音极度冷静,“你不是‘速浪组’派来的杀手。”
“我是。”
“你不是。大野阴得很,如果没把一切利益算计好,不会贸然出手。他的势力还无法与‘日驹联盟’抗衡,这一点他十分清楚。”
男子轻哼一声,并不打算替神岗彻解答,帽下两道幽深的目光扫向林明暖,古怪地扬唇--
“你猜,我左右同时开枪,他要怎么救你?”
神岗彻下颚紧绷,咬牙挤出话来:“你要对付的人是我,不是她,有种就跟我单挑。”刚才那一枪是近距离射击,子弹贯穿他的肩膀,血仍不住地冒出。
警车的鸣笛声嗡嗡传来,就在不远处。东京警视厅的机动性很高,差不多再过几分钟就能把现场团团包围。
男子又笑了。“我是个自大的人,但还不至于自大到愚蠢的地步。还有……我喜欢看人惊慌失措的模样。”
瞬间--
咻!咻!砰!
三声枪响连续而起。
林明暖想放声尖叫,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叫不出来,她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傻了似的看著神岗彻飞扑到她身前,他闷哼一声,跟著重重地摔在地上--
眼前的景象如同电影的慢动作,一秒里的转变被分割成好几幕,每一幕都如此清晰,带来前所未有的强烈震撼,深刻地冲击她的灵魂。
“老大!我们来啦!”
“该死的浑蛋!别跑!”
“巴格耶鲁!耙到我们‘神岗组’的地盘撒野?!”
道上兄弟来得比警车快,十几个人凶神恶煞地从巷弄中冲了过来。
那名男子放完两枪后,转身就跑,动作迅雷不及掩耳,
看来很有中国武术的底子。
“你没事吧……”神岗彻伏在地上望著她,脸色有些苍白。
林明暖捂住胸口,心跳得极快、极重,撞得胸骨疼痛。
唇瓣微痒,她下意识抿了抿,尝到鲜腥的味道,是血,他的血,斑斑地溅在她脸上和衣裙上。
“你、你……”伤到哪里了?她想问,血的气味让她微微晕眩。
此时,他的兄弟已围了过来。
“神岗,先闪再说,警车快到了!”
“嗯。”他额上冒出冷汗。
一名身材像大熊的男人把他扛上肩头。
林明暖认得这位大熊男,那晚在PUB里,他、神岗,还有另一位较高瘦的男人,三人联手踩了“速浪组”的地盘。
大熊男迅速瞥了她一眼,没多理会,忙著对其他兄弟指挥--
“八木,把那台重型机车弄走!什么?你不会骑机车?!那好,今天骑给警车追,马上就会了。高桥,打电话到大久保医生那边,告诉他得动手术,要他赶紧做准备,十分钟后,我带神岗过去!”
林明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追上去。
完全的莫名其妙,她追了几步,速度好慢,以为他就要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了,那位大熊男却猛地停住脚步,转回身--
“你也想跟?!”
心一凛,看见挂在他肩上、已陷入昏迷的神岗彻,某种力量迫使著她点头。
“那就跟来吧!”说著,大熊男大步跑回,轻松地把她扛上另一边的肩头。
这一跟,时间漫漫悠悠,转了九个年头。
情也漫漫悠悠,将不该缠绕的全都缠绕了。
“想什么?”神岗彻嗓音沉缓,好似以手拨动大提琴琴弦,在这过于宽敞的房中仿佛还能听见回响。
身形像头大熊的男人低笑著,接过对方递来的顶级威士忌,啜了一口。
“为什么不干脆娶了她?那时她直觉反应就跟在我后头跑来,摆明是心里放不下你,这样的好女人难找啰,你们两个人却拖拖拉拉这么多年,连小孩都七、八岁了,你到底想怎么样?还有啊--”他下巴朝窗外努了努,视线锁在对街公寓的三楼,粗眉淡挑--
“这一点也不像你的作风,太温吞了,想要就去抢,躲在一旁偷窥算什么好汉?嗯……还是你本来就喜欢这种特殊癖好?”
被他这样嘲弄,神岗彻面无表情,举杯轻啜了口烈酒,目光深幽地落在对街。
“你不懂的,神成。”
鲍寓三楼此时亮著温暖的鹅黄色灯光,他看见那美好的身影推开阳台的纱门,跨出脚,换穿阳台外的拖鞋,她抬高小脸,将晾晒的衣物一件件取下,有的披在肩头,有的挂在手臂上。
突然,屋里有人唤她,她回头望向里边的客厅,一个小小女孩儿跑了出来,手中捧著一个空脸盆,母女俩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似乎能听见她们的笑声,看见那一大一小颊边相似的酒涡正醉人地跳动。
神成龙一郎,正是当年双肩扛著两人飞奔的大熊男,他玩弄著摆在窗边那架价值不菲的高度望远镜,咧著嘴,笑得十分开心。
“我是下懂。我没你纯情,也没有什么好女人想跟我来段纯情的恋爱,反正上火了,就到六本木、新宿歌舞伎町找美眉玩个痛快,年轻又漂亮,随你怎么玩都行。”他轻捧了一下两股间的男性象征,自豪地说:“一对一不够看,‘性’致真要来了,三天三夜不下床也成,要我像你这样守著一朵花,肯定闷到死。”
神岗彻早习惯他的说话方式,唇微扬,仍瞬也不瞬地望著对街三楼。
这边的落地窗玻璃全采用遮阳隔热的材质,从里头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窗外的人事物,却不易被人发现。
两年前,当林明暖看上那间小坪数的公寓,决定买下时,他便暗中将对面大厦的三楼也全数购入,一整层少说也有一百二十坪,全部打通,除了盥洗的地方外,没留任何隔间。
摆上几样必备的家具,依旧空旷得吓人,他却能在这整排的落地窗边得到些许暖意。
他说神成不懂,或者,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了。
九年前,他在她面前中枪,除了左肩一处,那名狙击者后来的两发子弹同时射穿他的右大腿和右膝,他因失血过多而昏迷,醒来时,她就坐床边,眼睛雾蒙蒙,小巧的鼻头红通通的,泪犹未止。
那一刻,她的脸容仿佛和母亲重叠了,忧伤的、哀恳的、不知所措的,他记得,母亲总以那样的眸光望著父亲,那个不顾妻儿、没半点男人尊严、被毒品折磨至死的男人。
自他十三岁开始,一步步往上爬,从来不曾迟疑过什么,而他自立的“神岗组”能成为关东“日驹联盟”中最耀眼的新星,原因也在于他性格中明确狠厉的因子。
可是,她哭泣的小脸,教他心动也心痛,极想、极想将母亲忧伤的残影从她脸上抹去。
他所处的世界危机四伏,所行之事又常在法律边缘游走,他该放手,让她回到她所熟悉的世界中,却偏偏无法松开。该放?不放?两种意念冲击著他,那是他第一次举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