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春学堂。”大眼眨了眨,她好整以暇地卷起袖子。
“宝、宝大,你小心……”矮她一个头的虎子见他们步步逼近,吓得微微发颤。
窦金宝干脆将他推到墙边,自己则挡在前头。
“那你又是混哪里的?”敢动她窦金宝“罩”的人?好大的猪瞻!
窦金宝似乎问了一个很好笑的问题,因为那些小少年全哈哈大笑起来。
堵在左手边的那个雀斑男夸张地捧著肚子,硬是挤出话来──
“老大,她、她她竟然不知道你是谁耶?九江的‘威武大武馆’、神力小天王朱大常脚一跺,地都要震个三天三夜,这小娘儿还问老大您混哪里?哇哈哈哈哈──你外地来的呀?!还不过来磕头叫声老大!”
窦金宝眼珠子黑溜溜地转了圈,似乎有些印象。
威武大武馆……唔,听过听过,在九江上名声好大,可惜不怎么香。
神力小天王吗?呵呵,那今天是王见王、硬碰硬了,她神力小煞星正式在此挑战。
“老大只能有一个。”她灿然咧闲嘴,比出食指,笑容眩得人睁不开眼。
“当……当然。”朱大常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简直莫名其妙、诡怪到了姥姥家,他心脏大抽三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老大,我怎么觉得她、她看起来有点面熟?您觉不觉得呀……”
堵在右前方的月脸男脸色白了白,吞著口水继续道下──
“上回有信众送了两只四百斤石狮到郊外的法源寺去,结果还没出城门,运送的车子就被压断轮轴,石狮子滚了下来直接挡在大街上,众人莫可奈何,后来……嗯……后来不是被个小泵娘一手一只给拎列城门外去?老大,她、她和那个四海窦六是不是有、有点儿像?”
什么有点儿像?!是很像,呃……是本尊在此!
“老大只能有一个,就是咱儿小余宝!”
觉悟吧!
小金宝来也!
她丹田浑厚,仰天大吼,一举就扑向他们四人……
“是不是和人打架?”年永春的声音不高不低,令人听不出心绪。
“没打架。”窦金宝说得理直气壮,跟著诚实地招供:“我打人,可是没打架。
她飞扑过去,对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总共只出了两拳加两腿,还没眨眼就打完收工了。
唉唉,不痛快!真不痛快!
“师傅生金宝的气吗?”她很少说话时把音调压得这么低,带著少见的忧虑。
“我该生你的气吗?”
唔,有点冷飕飕的。
师傅明明就生气了,要不,也不会罚她站这么久。
咬咬唇,她偷偷瞄了眼身后的孩童们,虎子已经裹好伤、擦净脸,安稳地坐在位子上,而-旁有好几个孩子正对著她挤眉弄眼,还比出大姆指。
瞧来,虎子已经把她一个时辰前,在暗巷的“英勇事迹”宣传开来了。
年永春假咳了咳,众家孩童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练宇。
今早学堂里空了两个位子,他心中不禁纳闷,本以为两个孩子是睡过头了。可愈等愈心焦,连连向外张望,自己都不自觉,却没料及会见到金宝儿像抓小鸡般,把伤痕累累的虎子给拎进学堂。
一瞧,已心知肚明。
她又用自认为正确的手段解决事情,只图一时痛快,从未思虑后果。
“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手中朱砂笔继续批改学童的作业,他脸抬也没抬,任著窦金宝楞站在讲桌前。
“呃,嗯……好像错了。”她双手背在身后,绞著十指。
“错在何处?”
“错在……在、在……”奇怪啦!她到底错到哪里?谁好心一点告诉她吧。
久久不见回答,年永春心中长叹,知她认错仅是顺意敷衍。
唉,就不知这两年来他为她操过的心,比以往所有教过的孩子加起来还要多。
“师傅,金宝儿哪里错啦?”
要她编出违心之论,实在有违本性,头一甩,干脆挑明来问──
“那个朱大常很可恶耶,大欺小,恃强凌弱。咱儿亲眼见他们欺负虎子,怎能袖手旁观?!我阿爹说过,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周处都可以除三害,金宝儿当然也要除一害,金宝儿做得对!对得没边儿啦!”
“你可以赶来告诉师傅,让师傅出面。”
“有啥儿用?!远水救不了近火,我喂他们吃拳头干脆。窦金宝遇危急,岂有不打无退、讨救兵之理?”说到激动处,她两颊泛红,双掌握成小拳头。
忽然,“啪”地一响──
年永春放下朱砂笔,学堂里的孩子们跟著心惊肉跳,倒抽一口凉气。
“既然你认为师傅已无用处,再来这儿也是虚掷光阴。”口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神情一沉,黝黑的眼瞳看不见底,“你回去吧。”
心脏猛地抽了两下,窦金宝没来由地浑身发冶起来。
“……师傅,我、我不回去,我要上学堂。”
“另请高明吧,我教不了你了。”从来对著她笑的唇紧抿著,年永春幽幽地道完,重新拾起朱砂笔。
这感觉有点陌生,竟是……怒气?有多久不曾动怒了?
他以为自己的修为够高了,中正安舒,八风不动,能达轻灵沉著的境界,不意却受一个小泵娘考验。
他何以如此?!
是因她公然的言语顶撞,没把尊师重道放在眼里?!
还是经过两年来的潜移默化,他自以为能磨去她脾性中的棱棱角角,结果却一
如往昔?!
包或者,他不是气她,而是恼怒自己?!
他眉峰微拧,心中反覆思索著。
而窦金宝仍傻傻地瞪著那张好看的脸容,苹果脸上的红润慢慢退去,好一会儿才弄懂师傅话中的意思。
“师傅不教金宝儿了?师傅赶金宝儿走……”她念著,显然吓傻了。
而这下子,不只她,连坐在下边的孩童们也全都傻眼。
“师傅不要赶宝大、呃……金宝儿走,是、是虎子……全是因为我,余宝儿才和人打架的。”著急不已的虎子有义气的仗义执言。
没想到窦金宝一听,脾气跟著冲上来,胸口因呼吸加促激动起伏。她双眉飞扬,执拗地嚷道──
“不关虎子的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是揍了人,可不是打架。他们个个那坏,本该狠狠揍他们一顿,难道要放任他们欺负到死吗?!金宝儿没错!”
师傅为什么要这样罚她?!凭什么?!
她不服,一千个不服,一万个不服,九死都不服!
是太震惊又太著急了,她咬著唇狠踢了桌脚出气,一时间根本忘记自己神力盖世,结果“轰”地一响──
讲桌应声而裂,年永春摆在上头的文房四宝和学生的作业,全在眨眼间散落一地。
想当然耳,后头的孩子们再次受到惊吓,几个年纪小的竟哭了出来。
年永春抬起头,静静盯著她,淡然言语──
“你也想揍我一顿出气吗?”
闻言,窦金宝小脸发白,眼睛瞪得又圆又大,里头闪动著可疑的水雾。
她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他。
师傅一直待她好,像阿爹、云姨,还有姊妹们那样,永远永远待她那么好,她下想伤害他的,这是如何的误会?!
“……我没有,我不会……”
此际──
“窦家小表,给老子我滚出来!”
学堂里乱,学堂外也好不到哪里去,粗野的叫嚣已清楚传了进来。
循声望去,被窦金宝两拳两腿“解决”的朱大常竟去而复返,还叫来九名“威武大武馆”的武师前来助阵。
这永春学堂在九江开办以来,还从没这般热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