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她心里坦率地承认,自己就是在意他的,若非如此,那天在四海大厅里也不会被他气得胃抽筋、眼前一片黑。
这四年过去,好多事演变着、发展着,感情也是一样,不是单靠意志就能掌握。她看上他哪一点?真要说,亦说不出个所以然。而之前是隐约知道自己的心意,直到阿爹替她乱点鸳鸯,这一冲击,那份模糊的意念才真正清晰起来。
可是他呵……竟是一副无谓神态?!恼呵……
懒懒地合起双眸,她试着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平定下来。
半晌,听见浅浅的脚步声走来身边,那人带笑地唤着──
“来弟,这么睡着,待会儿要晒伤脸蛋的。醒醒呀……”
窦来弟睁开眼眸,见一个挺着“圆球”的少妇正笑盈盈地俯视自己。
“二姊,你怎地溜出来啦?!”她连忙站起,扶着窦带弟慢慢地坐在草地上,“姊夫要是瞧见了,肯定又要呼天抢地。”
窦带弟模着高耸的肚月复,以往尖瘦的下巴圆润不少,她摇头笑叹──
“他最会大惊小敝,我怀了身孕,又不是生病,一天到晚要我躺在床榻上,不能练刀,不准骑马,这儿也不准做,那儿也不行做,闷都闷死人了。这会儿可是趁他被药王阿爹找去谈话,才能溜出来透气呢。”
窦来弟掩嘴呵呵笑了。“唉……可怜的二姊夫,谁教你是他的『带弟亲亲』呢?”这个匿称不是秘密,早传得众所周知。
两颊嫣红,窦带弟皱皱鼻头,难得在妹妹面前露出小女儿家的俏皮。“我和他约法三章啦,有第三者在,不准他这么叫我。”
“带弟──亲亲──你在哪儿?!”不远处,听那男子吼得震天价响,把马头琴悠扬的音调打得七零八落。“带弟亲亲──”
两姊妹你看着我、我瞧着你,窦来弟抿着唇拚命忍笑,窦带弟的脸蛋却比落日锦霞还要红。
显然,这“约法三章”还有待商榷。
“姊夫,你家的亲亲在这儿呢!哟呼──”窦来弟乾脆跳了起身,两手圈在嘴边大声唤着。
来如一阵风,没眨眼,李游龙的大马已“飕”地窜到姑娘们跟前,边翻身下马,边气急败坏地叫嚷──
“我说过几次了,挺着大肚子就要安分一点,再没多久就要临盆,你、你你还要到处乱跑,就不能听话、乖乖地待在床榻上吗?!”
虽然腰身不见了,窦带弟一手仍像徵性地扠着,“这儿望去都是药王牧场,我哪儿乱跑啦?我又没生重病,干什么一天到晚非赖在床上不可?”
“呸、呸、呸!什么生病不生病的?!胡说!”
“李游龙,你下要冲着我吐口水。”美美又难搞的孕妇嚷着,挺着肚子猛地跳起,有点重心不稳地颠了颠!把那男子吓得尽峻颜白苍苍,一颗心给提到喉头。
“好好,你乖,是我错,你别发火……”双臂连忙将她圈住。
“不用你扶,我好得很。”
“唉,亲亲……”
窦来弟一下子被挤到天云外去,见他们夫妻两人吵将起来,结果用膝盖儿想也知道,先妥协的永远是那可怜的男人。
吹出短哨唤来自个儿的马匹,窦来弟身手俐落地翻身上马。
她对着摆不平爱妻的李游龙笑道:“姊夫,说这么多做什么?我家二姊脾气古怪,你又不是不知道,呵呵呵……你唤二姊亲亲,就先亲了她再说吧。驾──”
“窦来弟?!”窦带弟脸红心跳。
“不打扰夫妻恩爱啦。窦来弟去也。”
最后一句学上金宝儿,她笑音洒在草原上,策着马,循着远处那马头琴声的召唤而去。
虽是夏日,阳光暖而温和,翻过温柔起伏的坡地,水清草绿中,成群的牛羊散布其上,牧人或在马背上、或席地而坐,与自然为伍。
窦来弟停马瞧着眼前风光,深深呼吸,唇角不由得露出笑来。
此时,一个牧人驱策马儿缓缓朝坡上踱来,窦来弟一开始不觉如何,以为是寻常的蒙族朋友,但见对方越走越近,全然冲着自己而来,瞧那身形是个剽劲的男子,可他头脸以一条白布完全裹住,只露出一对眼瞳,锐利兴然地看着她──
这瞬间,两个名字同时冲到嘴边,窦来弟心中一突,竟不知要唤出哪个才是正确,而唇掀了掀,仍是无语。
那牧人慢条斯理地扯住缰绳,头略偏,忽地将白布的一端揭下。
“三姑娘,别来无恙否?”
窦来弟瞪大美眸,听着他低沉的笑音,瞧见那张黥灼的面容,和四年前一模一样,全没改变。
然而,这是窦来弟首次在白日光明下见到他,那对似笑非笑的眼总藏着什么,熟悉的光芒,熟悉地流转着,以所熟悉的方式试探着她。
“莫不是……认不出区区在下了。”他又问,放任座下的大马去亲近她那匹从四海马厩里千挑万选出来、不仅跑得快、生得更是漂亮的白马儿。
受到“骚扰”,白马甩头嘶鸣,这一动,终于把马背上的人儿给震回神来。
“见过青龙真面目者,任谁也难以忘记。”她微微娇笑,压下心头一股不平之气,手掌来回顺滑勒马鬃,轻柔安抚着。“不是认不出阁下,而是不明白,大名鼎鼎的青龙不在巫山呼风唤雨,怎地跑到塞北当个牧人来啦?”
他笑了出来,不答反问:“那三姑娘呢?不在九江四海帮忙镳务,却跑来这儿玩耍了?”
“此言差矣。”轻哼了声,她选了一个方向将马匹掉头,笃定他必会跟随过来似的。“我阿爹放我大假,让我来这儿嫁人。呵……他可是蒙族族长,有勇有谋、受众人爱戴哩,我若嫁他,往后在这草原上也可呼风唤雨了。”
他的大马一下子超前,横地挡住她的去路。
“草原上的生活没有你想像中那样美好,住毡篷,还得依时节迁徒,喝女乃茶羊女乃!久了也要腻口,吃的穿的更是贫乏……”他也学她哼了一声,“真假到这儿,可要哭上一辈子。”
丙真如此,那……那也不干他的事!
莫名其妙,窦来弟燃起一把心头火,可越恼,语气越是柔软──
“多谢提点啦,但你却把咱们窦家的女儿瞧小了。我家二姊出嫁塞北,看她适应得好生自在,我想我也不成问题才是。而此趟到塞北来,发现好多好多可爱之处,呵呵……我就爱草原上的生活,就爱听牧人弹奏的马头琴,就爱喝羊女乃、住毡篷,就爱这样的太阳、这样的风光。”
“可你就是不爱那个齐吾尔。”一吼,他两颊的黥纹陡地扩张,十分狰狞。
窦来弟被他爆发的气势震住了,大眼眨了眨,小口微张,一会儿才挤出话──
“谁、谁说的?我都不知有多喜欢他。”
这是真话,但这种喜欢和男女间的喜欢又全然不同,是爱屋及乌,因阿男喜爱齐吾尔,她自然也就喜爱他。
那对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瞬也不瞬,让窦来弟浑身都不自在。
“你看我干什么?”她不想承认害怕,但心脏“咚咚”地跳得好响。
能与男人黥灼的脸容对视这么久,语气还能持平,也算了不起了。
他忽然扬唇笑了起来,冷冷的,有些恶意地道──
“我去杀了那个齐吾尔,你意下如何?”
嗄?!
“你杀他干什么?”窦来弟小脸一白,不知他耍弄什么把戏,“你和他有啥儿深仇大恨?”
他宽肩耸了耸,毫不在手地道:“我瞧他不顺眼。”
是了,她记得。
他为了一对玉如意,可以单怆匹马从巫山追到九江,又从九江跟到济南,只因他瞧那个巡抚大人不顺眼,不把他抢得精光不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