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授受不亲,你吃我豆腐呀?!”就算内心波动,她还是柔软语调,在似真非真的玩笑话里甩开他的手。
必莫语定住脚步回头,静瞅着她,那眼瞳深幽幽的。
“你心里不畅快。”
这话接得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但他说对了,她心里真是不痛快。
眨眨眸子,窦来弟红唇轻抿了抿,潇洒点头。
“是啊,就是不畅快。走镳至今,只要是打出四海镳局的名号,谁不是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今日教人如此轻忽,怎还痛快得起来?恶主恶奴,着实可厌。”
若有机会,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必莫语不说话,负着手沿着大明湖畔散步而去,窦来弟自是拾步跟上,思索着他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终于开口,双目深远地赏着湖景,嘴角微扬。
“瞧,这儿还是有好处的。”
窦来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儿的景色真是美,跟鄱阳湖畔一样的明媚迷人,天光映在湖上,潋滟摇曳,风徐徐前来,带着不知名的香气。
是的,尽避那朱府教人厌恶,总还有这片好景。
心间柔软了起来,深吸口气,她侧目瞅向男子的峻颜,见他目光如此专注,那眼瞳好黑好深,眉型俐落明朗,而那轮廓……忽地,眉心皱折,她沉吟着,抓不住脑中一闪即逝的东西。
“小心脚步。”
他轻喝!大掌伸来托住她的肘和腰,稳住差点被石子绊倒的身躯,两人的眸光瞬间对上──
方寸紧绷的感觉又来啦。
呃……好奇怪的心情,竟是没来由的……想笑?!
“关莫语,不是同你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你又吃我豆腐?”
她拍开他的手站直身子,佯装生气地瞪着,半开玩笑的。
他倒直接笑了出来,“总不能眼睁睁看你跌倒吧?虽是风和日暖,可摔进这湖里也不是好玩的,不淹死也要冻死,呵呵呵……更何况三姑娘还是个孩子,对关某来说,尚谈不上男女之防。”
什么?!
听到最后,装生气也要变成真发怒了。
“我就要满十五岁,不是孩子。”她眼睛细眯,一手支在腰际,很有云姨发火时的架势。
必莫语好似没意识到她的心绪变化,耸了耸肩,淡淡言语──
“十五岁当然还是个孩子。瞧你个儿这么娇小,难道像个大人吗?”
这话简直如一把利刃直直戳中她的罩门,痛啊……好痛啊……
她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哪,都快十五岁了,可身长就是比底下的阿紫和阿男矮,连小金宝都快拚过她了,娇娇小小硬是不往上长,说不准……说不准这辈子就只能到此了。
他别的不提,偏偏往她病因上踩,岂非可恼?!
“你、你你……”极少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她吸气呼气的,忍不住用食指戳着他胸膛,据理力争,“不是长得高就能称作大人,懂不懂啊?!你呢?你没长我几岁,也是个乳臭未乾的小子。”
“唔……在下今年二十有三,已过弱冠之年,是个大人啦。”
他两指反射一翻,在风中攫住一朵小铃兰,自在地把玩着。
窦来弟不甘示弱,腮帮子鼓得圆圆的,继续吼出──
“你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哪儿有个大人模样?!是大人就得像我家阿爹那样长出满腮的胡子。”
这未免有点儿……强词夺理、牵强附会、强人之所难也。
必莫语怔了怔,忽地仰头大笑,那笑声忘形地像涟漪般一圈圈地扩大开来。
经他这一笑,倒把窦来弟的神志抓了回来。
老天!她在干什么?!丑不丑啊?!
跺着脚,她语气陡弛,软软地叹出一口气──
“关莫语,你相不相信,我好久没这样好久没这样对人说话了?”生气时,她脸容可以笑得灿烂,无辜得如同晨间朝露。
有很多很多的事,她喜欢倒行逆施,偏不教旁人看出她在算计些什么。
她喜欢这样做,让那些人以为是自己占了赢面,等心一放松,便得吃她一记回马枪。
她许久前就懂得匿怨而友其人的伎俩,许久前就知道生气的脸蛋好丑,许久前就告诉了自己,别要生气呵……就算真的好气、好气,也得悄悄地放在心里,对着人家笑。
男子的笑声渐沉渐低,两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直瞧。
窦来弟脸蛋微微发热,不禁垂下颈项,看着他的鞋尖。
“心里不畅快就该这样说话,没什么不对……为什么要叹气?”
他轻问,靠得近了些,可以清楚瞧见她系在发上的秀气粉带,像春日里的蝴蝶儿万般可爱。
“我亲眼见识过那些没法儿控制脾气的妇人,当街叫骂、恶言恶语的,那模样真的好丑,教人退避三舍,我不爱这样。”她蓦地抬起头,紧声问着,“关莫语,我、我刚刚是不是好丑啊?是不是?”
女儿家全是重视自个儿容貌的,就算小小年纪也不例外。
他又是怔然,继而朗声大笑。
敝啦,这笑声……好似在哪儿听过,偏是想不起来。
窦来弟脑海中再度闪过什么,这次换成她定定瞅着他,瞬也不瞬的,然后见他唇瓣掀动,低低言语──
“就算真生气了,没法控制怒火,你还是个可人姑娘。”
他笑声收敛,眸光深沉而温和,把一朵小白花挨着那秀气的粉带,别在她的发上。
第四章月迷明湖
入夜,大明湖的春晴轻轻收敛,换上别样姿采,那不知名的虫儿鸣叫不歇,是夜中的唯一声响。
月牙儿高挂,一小部份被云给遮了,瞧起来孤零零的,竟觉得有些无辜。
窦来弟巾下的唇角扬起,此时的她正隐在阴影下,背部紧靠在朱家宅第的高墙外,而一身装扮颇不寻常,她向来偏爱粉样颜色,现下却黑衣黑裤,连腰带、绑手和筒靴都作黑,还在脸上蒙着一块黑巾,只露出圆碌碌的眸子。
静观片刻,待那枚月牙完全教乌云吞没,她猛地拔地而起,身在空中,手中九节鞭随即疾甩而出,前端镳头勾住朱府长过墙头的大树,身子轻盈一荡,顺利跃过高墙,落在后庭草地。
心里笑得跟头狐狸似的,将贴身兵器收握在掌,她旋身欲奔,颈后的寒毛却一根根地站了起来──
“谁?!”直觉奇准,她冲着暗处低问,双手一前一后护在胸前。
暗处,黑影慢条斯理地踱了出来,这回他算是“光明正大”了,虽一身黑衣,倒坦然地露出整张脸容,露牙一笑,黥灼的纹路跟着扩大。
“我就想,你在外头还要磨蹭到哪个时候?让我苦苦在里头等着,黑头发都要变成白头发了。”
乍见他,窦来弟心中惊愕,若细细思量,或者也带着一丝欢愉。她放下双手却不言语,眼睛在昏暗中分辨他的神情。
青龙向前再进一步,大胆地踏在明处,嘴角不以为然地牵动。
“呵呵……不说话?真当我认不出你来吗?唉唉,蒙着脸有什么用啊?旁人见你出手使的是九节鞭,你总是月兑下了干系的。”声音极沉,融入夜色当中。
她眼眸一眯,慢慢地扯下蒙巾。唇微嘟,有些似笑非笑的。
“你知道我会来?”
“咦?明明是你知道我会来,心里头想见我,才特地来这儿等我。”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
“哼,你长得很俊吗?也敢说大话。”窦来弟并不着恼,只觉得好笑。
双臂抱胸,他宽肩无所谓地耸了耸。“我长得的确不太好看,但粗犷豪气,心意真诚,三姑娘要我乖乖地别对四海动手,我这不是照做了吗?不仅如此,我还吩咐青龙寨的徒子徒孙们若见到四海窦家的大旗,非但不能抢,还得暗中护送,呵呵呵……我很听话,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