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虽同处於一条流域上,但鄱阳是鄱阳,两湖是两湖,鄱阳的镳局聚会原与两湖岳阳的关家八竿子打不著,可是这关涛偏偏不请自来,不知打啥主意。
他一笑,细长的眼微弯成可亲的弧度,双手抱拳拱了拱。
“好说好说。贵镳局在鄱阳一带亦是财源广进,如日中天,尤其是窦爷,唉,教关某好生羡慕。”
被点到名的窦大海眉心皱起,弄不懂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唬”地一声,拍桌开口:“大丈夫说话就说话,别这么拐弯抹角,你到底啥儿意思?!”
这聚会由云姨全权主持,一开始她便允许这位不速之客列席,要不,以窦大海的性子早挥著九环钢刀把关涛给赶出去了。
“姊夫,来者是客。”云姨眯起水眸,偷偷瞪了身边的粗鲁汉子一眼,“注意一下礼节。”口吻越轻,警告的意味越浓。
妈的!
对别人有说有笑,对他就板著一张脸孔,他可还是她姊夫呢!
窦大海磨磨牙,落腮胡里的两片唇兀自嘟嚷著,双眼几要冒出火来,直瞪著对桌的关涛。
云姨抬起螓首,把注意力调回关涛身上,有礼地颔首。
“关师傅何需称羡咱们四海,您的五湖镳局雄据两湖流域,占水路和陆路之便,江南、江北的生意亦在掌握之下,咱们想入川、黔、云贵还得跟您打商量,是咱们羡慕您,轮不到您来羡慕咱们。”
必涛若有所思地又抚著唇上短须,这似乎是他的习惯动作。
“云姑娘误会关某之意了。我是羡慕窦爷,而非四海镳局。”
“哦?”云姨挑动柳眉,等待下文。
倒是一旁的窦大海已快按捺不住,厚厚的胸膛高低起伏著,两道锐利的目光简直快把对方射出两个透明窟窿。
卖足了关子,关涛终於慢条斯理地启了口。
“在下羡慕窦爷身边有个如花似玉又精明温柔的娇娥相伴,九江四海一枝花,云姑娘的美名早传遍江南、江北。今日关某不请自来,有幸能见云姑娘一面,同云姑娘说说话,实是畅快。”
呃……难道……这位名震黑白两道、独霸两湖岳阳的关涛迢迢远路前来九江,就为了一睹美人风采?!纯粹的,只是想会会“九江四海一枝花”?!
此时,珍香楼上弥漫著不寻常的静谧,嗅得出山雨欲来的气味。
那跑堂伙计从方才就安安份份地缩在楼梯旁的角落,他身形看来瘦小,衣衫显得太过宽大,正垮著肩、垂著首,整个人瞧起来挺没份量。
要出事了……呵呵,打架吗?!好!正合他脾味。
待会儿若开打,他倒可帮那蓄著落腮胡的大汉子掠阵。
放胆地抬起眼,精灵的眸光和畏缩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忽然有些懊恼把大刀搁在家里没带出来。
不怕不怕,武学最高境界!无招胜有招、无刀胜有刀。
他缓慢地卷起两管衣袖,决定等那落腮胡大汉一喊开打,自己便立即出手,如此一来,若那美妇要事后责怪,也有人在前头顶著。
“死性不改。”声音极低,带著浓浓的不耐。
咦?骂人?骂谁哪?
头微偏,他才注意到杵在楼梯口的不只自己一个。
那男子年岁挺轻的,瞧起来约莫二十出头,一身淡褐色劲装,双腕扎著黑带绑手,斜里望去,他侧部的轮廓十分挺俊,黑发往后梳成一髻,眼细长、眉粗厉,略薄的唇紧紧抿著,好似为著何事不痛快。
男子感觉到身旁怪异的觑视,眉目一扫,直勾勾地瞅住他。
“呃……嘿嘿……”被抓个正著哩。
他尴尬地眨眨眼,压低声量正要说几句搪塞的话,那男子忽然由腰间掏出一锭小银,抵到他鼻下,以两人之间才听得到的音量没头没脑地开口。
“带我去四海镳局。”
嗄?!
好家伙!这时模去四海镳局做啥儿?!游园啊?!
错愕归错愕,他反应甚迅,决定“放弃”眼前一触即发的打架机会,反正对他而言,这种“活动”天天都找得到理由发生。
“行呀,我带你去。”“咻”地取走那锭银元,还没塞进自个儿的腰间,男子已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走吧。”
男子拖著瘦小的他往楼下疾行,一前一后才刚步出大街,楼上就传来窦大海的惊天巨吼,先是呼噜噜的不知骂了什么,接著是乒乒乓丘、一阵,一张方桌已从二楼栏杆处掷下,掉在大街上摔得粉碎。
“哇!”有这么气吗?!
想回头瞧瞧,那男子却更加快步伐,丝毫不想理会珍香楼上的状况,硬拽著他避开那些驻足於街上、仰起头瞧著好戏开锣的男女老少。
“喂,你别走这么快成不成?!是我带路还是你带路呀?!”这人有毛病啊?直拖著他往前冲,既是如此,又何必花银两请他带路?
“喂喂!慢一点啦!”他细腕陡翻,自然而然使出一记小手解擒拿,眨眼间已顺利挣开对方掌握。
男子似乎有些讶异,步伐忽地顿下,那对细长眼古怪地瞟向他,带著评估的意味。
“你会武功?”挑起一道剑眉,打量的目光变得深沉。
他边整理著衣袖,忍不住轻哼:“鄱阳九江卧虎藏龙,男女老幼多少都会那么几招,有什么希奇的?”
男子静听不语,双臂随意地抱在胸前,像在等著对方主动掀底牌似的。
“喂,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家镳局的弟子?”他向来好奇心旺盛,沉不住气也藏不住话,有疑惑非得问得一清二楚不可。
没等男子回答,他拇指和食指搓揉著纤细的下巴,清秀的脸蛋忽地凑上前打量,开口又问:“还有哪……方才在珍香楼上,我听见你骂人,你骂谁哪?”
还能骂谁?!
思及关涛适才在珍香楼上的举止,关无双心里就忍不住冒火。
以岳阳关家的实力和威望,足可吞并南北流域的镳局业务,唯独鄱阳这块地方,这儿的大小镳局似乎都以九江四海马首是瞻,自行沿订出一套规矩。此趟前来,最主要是想观察鄱阳一带同业的状况何如,亦想会会四海窦家。
可人算不如天算,那老头真是死性不改,见到貌美女子就三魂少了七魄,把正事给忘得一乾二净。
而这人偏偏是他关无双的亲爹,唉……无力复无奈,要怎样就怎样吧,他也懒得管了。
他轻唔一声,不意间竟在这瘦小的跑堂伙计身上闻到一股微甜、暖暖的女儿家的馨香?
“你不觉得……很多人都该骂?”暂时略下心中疑虑,男子模棱两可地道。
那张小脸蛋不太赞同地摇了摇。
“我倒觉得不少人挺欠打的。像你,四海镳局的窦爷和云小姨子明明就在珍香楼上,你却在此时要我带你前去四海镳局,明人不做暗事,这其中必定有诈。你说你该不该打?”
他不动声色地瞅著对方线条柔和的脸庞,耸了耸肩。
“你一个小小伙计管这么多干什么?”
“喝!什么小小伙计?!我正是四海窦、窦……”险些露出马脚,他撇撇嘴,深吸了口气,在男子怪异的注视下连忙改口。
“我是说……我正是四海窦家的朋友。你想去四海镳局,没问题,我带你去,但你若是想踢馆找碴,就该光明正大地递拜帖、下挑战书。别以为窦爷和云小姨子不在局里,就可以任你为所欲为,四海镳局虽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可也不是让你说来便来,要走便走的地方。”
必无双有些失笑。“阁下想得未免太多,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
他轻哼了哼,与关无双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