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弟,瞧,阿爹买了什么给你?!”平地雷响,众人齐往门口望去,窦大海正由外大步跨入门槛,右手将一物提得高高的,一脸邀功的模样。“南街的张屠子杀了头猪,特地留着这截腿肉给我,呵呵呵,真他妈的够意思,阿爹知道你爱吃蹄膀,等会儿叫厨房大婶作给你吃。高兴不?!”那截猪脚肥美硕大,用荷叶里着,系着一条干草绳,在带弟眼前晃来晃去。唉,这番美意,此一时间,还真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哩。
“哎呀,我在百代酿沽了三升老酒,忘了去取了!”窦大海忽地拍了下后脑勺,颇为懊恼,他是无酒不欢,每日不喝上几杯,浑身不舒畅。
“阿爹,我帮您取去。”带弟抢道,不等其他人说话,已跨步往大门奔去。
“带弟,要开饭了!”
“二姐,有红烧猪脚耶——”
“你还要上哪儿去呀?”
“你们先吃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头也没回,随意丢下一句,人已跑得不见踪影。
奔出四海,来到九江大街,许多摆摊的小贩已在收拾,太阳下山了,是该休息的时分。
带弟缓下步伐,终能嘘出胸臆中的闷气,不知不觉,轻轻淡淡的落寞爬上眉心,一股莫名惆怅悄然而生,身旁再无他人,已无需强颜欢笑——
是的,强颜欢笑。这半个多月来,她真是累了。
阿爹、云姨和五个姐妹们,大伙儿都这么地在意她,猜想她在被劫的这段日子肯定受了许多委屈,可她不想他们担忧,她已然是个大人了,有何困扰,也要一肩独挑,更何况自己与那个男子……这些事是私秘的、难堪的,教人方寸紊乱,只能藏在心中,不教谁知道的。
循着大街行去,步至尽头,百代酿的酒旗在黄昏下随风招摇。她下意识抬首望了眼,一只燕子绕呀绕地,飞人酒旗后的檐下,深吸口气,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酒香,她收拾心情微微一笑,正欲举步跺去——
“窦二姑娘?”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带弟微愕,倒退一步,两眼望向来者。这男子……一身藏青色的披风,严峻脸上蓄着满腮短髭,双目炯然英锐。
她识得他,当日在仙霞岭隘口,他曾与李游龙对过一掌,救了大姐。回四海后,她亦从阿爹和大姐口中得知此人高义、重然诺,帮了四海镖局不少忙。
“您是‘天下名捕’,鹰雄鹰爷?”带弟出身镖局,自是懂得江湖礼节,心中虽感愕然,仍有礼地领首微笑,双手抱了抱拳。“在下正是四海窦二。不知鹰爷有何指教、为何拦路?”
鹰雄和煦回笑。“有件事想请窦二姑娘帮忙。”
带弟秀眉扬动,有些不可思议,仍捺下好奇,声音持平。“帮忙不敢。我听我家阿爹和阿姐提及,鹰爷曾多次有恩于四海,若您有何用得上带弟之处,带弟不敢推辞,当全力以赴。”
闻言,鹰雄神情不变,温言道:“如此多谢了。”
男子略略颔首,目光高深莫测。“想请你去见一个人。”
“谁?”
“李游龙。”
“他胸口受了一掌,内息重挫,昨夜我带他藏身于此地时,他便已陷入昏迷,高烧不退……”男子略顿了顿,视线缓缓移向在床边落坐的带弟,静静一吐:“口中反反复复、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带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来到这间郊外废弃的小屋。因为鹰雄有恩于四海,他既已要求,自己非随他前来不可引还是……还是因为她听闻这个男子遇袭受伤,性命如悬一线,昏迷中却记挂着一个名儿,所以她便管不住自己,只能随心而为。
“为什么……他、他——”胸口紧窒,带弟定定地望着床榻上面容灰败的男子,那眉心淡蹙,薄唇轻抿,下颗生出点点青髭,瞧起来竟是毫无生气。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那些想杀他的人,又是何等来历?”小手紧捏成拳,她努力自持着,压下那股想抚模他冲动。
鹰雄并未立即作答,踱至小窗边,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外头。
“他是‘三王会’的人。窦二姑娘对此帮会或者十分陌生,十数年前,三王会在中原一带扬名立万,会众遍布大江南北,势力庞大,虽非条规严谨的名门正派,倒也非奸恶之徒,只是行事常不按牌理出牌。”略顿,沉平又道:“后来不知是何因由,会中三王连袂退出中原武林,移往塞外,在中原的势力逐渐消失。”
“我听过这个名号。”带弟瞄了他一眼。“近来道上都在传着,说三王会向江湖几个大派挑衅,伤了不少正道人士,他……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鹰爷可知其中原因?”心“咚”地沉到谷底,她在难过什么?这蛮横的男子本就是作恶多端、狂妄自大,与正道背驰,她早便知道了,为何心拧得如此难受?!
鹰雄回首,淡谈一笑。“这正是我想追究的地方,亦是这位李爷踏人中原最主要的原因。因为三王会的名义被人冒用了,对方千方百计欲挑起武林各大帮派和三王会之间的冲突,最终的原因是何,很教人捉模。”
“冒用名义?!”带弟怔了怔,觉得其中百转千折,如此复杂。讷讷又道:“那他……他进中原,其实是、是为查清事实?会伤成这个模样,也是因为遇上对头,他们想将他除之而后快吗?”
“昨夜,他受二十来名黑衣人围攻,伤重吐血,心脉凌乱,他们确实想取他性命。我已用内力为他疗伤,稳固内息,暂无大碍,我有些事得向他询问清楚,只是他高烧呓语,一直无法清醒,鹰某才想请窦二姑娘来此一趟,你在他身边,或者……有所助益。”
听闻最后一句,带弟方寸涟漪,两抹霞红染上芙颊。
“鹰爷误会了,我跟他……我们半点关系也没有。当日,他在仙霞岭将我劫走,我恨不得、恨不得——”
“是他送你回九江四海吧。”鹰雄面容温和,直接点出重点。“若非他甘心放你走,你要独自逃离,恐非易事。”
带弟唇掀了掀还想辩解,却寻不到话说。
是。那一夜,他遭她欺蒙、胸口受了一刀,他整个人便沉静下来,不再瞎扯胡搅地逗她说话,惹她气恼。翌日,他精神稍见恢复,根本不理睬伤处,抱着她飞马往鄱阳九江而来,他说,他要送她回家。
“带弟……亲亲……”榻上,男子眉心皱折,睡梦中似不安稳,又开始胡乱呓语。“带弟……嫁给我……你笑,一定很好看……亲亲……”
带弟咬唇倾听,心如阡陌乱,羞涩得不敢抬头。连昏迷不醒了,他还不忘求亲,而在场尚有第三者,人家要如何想她?
“我到外头走走。”鹰雄十分识趣,调头步出小屋。
“鹰爷——”带弟声音微紧,流露出心中徘徊,她跟着立起身子,想一走了之不去理会,可偏偏跨不出步伐。
“带弟……带弟……为什么不睬我……”
唉,她怎会惹上这个冤家?
冤家?带弟方寸大震,一抹酸苦之情悄然而生,带着甜蜜。
“带弟……亲亲……”那声声呼唤沙哑低柔,怎地忍心?
罢了!罢了!她、她认了。头一甩,她再度坐回床榻边,深吸了口气,小手怯怯地探着他的宽额,好烫呵……发这高的烧,莫怪黝黑肤色都透出暗红了。
“李游龙、李游龙,你听见我了吗?”摇动他的臂膀,带弟没察觉自己一颗心正悬得高高的,为着谁担忧。“你张开眼睛,别一直睡,李游龙,你、你张开眼瞧瞧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