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又跨出了后脚,立在门外。
带弟,你尽避昂首离去便是,到底在踌躇什么!
带弟啊带弟,着了魔吗?
脑中声音再度翻腾逼问,她头一甩、脚一跺,没往前走,却是旋了身,再次跨进门来。
***
她知道了木盒里的秘密。
里头放着两条银链,各嵌着片长生牌锁,刻明了两组生辰八字。她认得其中一块,那原本就属于她,却教他蛮横地夺去,而另一块长生锁——
她沿着上头细腻的刻划抚模了模,心头纷乱,忍不住细细叹气,双眸朝静躺在床的男子望去。
“带弟……”李游龙勉强睁眼,薄唇苍白,嘴角却淡淡勾勒。“你还没走?”
见他醒来,带弟神情转为凛然,倔强地别开脸。
“那些官兵,他们没为难你吧?”他再问,有些气虚。
三个时辰前,在那名店小二叫嚷下,大批官兵将此团团包围,一举破门而人,却见带弟正吃力地将一个壮硕高大的汉子抬上床榻。
见到人来,她出声求援,要他们快快请大夫来,而自己竟徒手撕裂床帷,紧紧绑住男子淌出血的胸口,这样的情景弄得大批官兵一头雾水、举棋不定,那受伤颇重的汉子却在此时瞠开眼皮,嗄哑地道:
“不干她的事。”
苦主自己都这么说了,旁人还抢着出什么头?况且,瞧他们的装扮,八成是在江湖上走踏之人,而道上自有道上的规矩,不是官府想管便管得起的,因此一干人马很快便撤离出去,至于大夫,李游龙硬不让店家去请,只由怀中掏出一个葫芦小瓶交到带弟手中,人再次晕厥过去。
店家似乎挺怕惹麻烦,不敢赶人出去,也不敢主动问是否有所需要,而李游龙这一厥完全地不醒人事,带弟有些手足无措,揭开那只葫芦瓶,倒出里头的粉末轻嗅,颇似金创药的香气,还带着一抹独特的辛辣气味。
她都敢拿刀砍他了,还不敢将这来历不明的药粉裹向他的伤口吗?!
心一横,她七手八脚揭开他的前襟,挑开一片血衣,当赤果的胸墙袒露,她才知那刀口正中胸央,在他两乳之间,长长的一抹,甚深。
这是她的杰作。她瞧着,不懂喉间为何会哽着硬块,教人好难呼吸,她冷静地将药粉撒在上头,下一秒,血与药粉相融,慢慢地、缓缓地没入肌理中,竟能止血收口。见状,她心中欢喜,却骄傲地不去承认,继续将药粉均匀地轻撒。
尔后,他睡得极沉,带弟坐在床边,木盒中的两条长生银锁握在掌心,她反复瞧着、反复想着,心绪隐隐波澜,教这男子撩拨划过,而她的清和冷静、淡然自在全复于潮浪之中。
她动情了吗?就因他的死缠烂打、厚颜蛮横引这么,算是动情吗?!
她大胆地自问,却无一个声音能坚定地告诉她,毕竟,她不识情滋味。
“你手上……另一块银锁片是我的,上头刻明我的生辰八字,是我阿娘打给我的,我、我想送你……”低哑声音在带弟身侧述,她赶忙收握掌心,将两块长生锁丢进木盒子里,偷瞄了他一眼,见他浓眉皱摺,正勉强想撑起上半身——
“你躺着!不准你起身!”她娇声斥喝,双手反射性压住他的两肩,硬将他钉回床榻。这么一来,她脸蛋悬在他上头,四目相对,气息相交,带弟双颊陡然涨红,又连忙撤回手,回复适才正襟危坐的模样。
李游龙怔了怔,刚刚那一瞬,他好似在她眸中捕捉了什么,是某种柔软的、生涩的、不知所措的情感。唉,他又在自编美梦了。
“好,我躺着,不起身。带弟……”他叹着,一掌悄悄地扯住她的上臂,她象征性地抗拒,却没将他甩月兑。
“你已然清醒,我、我这就走,我要回四海镖局。你……你好自为之。”带弟嘴上如是道,仍坐在床沿未要起身。
闻言,李游龙沉吟片刻,由鬼门关绕回,他的神色难得认真,口气幽静严肃:
“为什么等我醒来,你才要离去?你伤了我,却反倒为我担心吗?怕一刀会要了我这条烂命?带弟……告诉我为什么?”她当真恨他,就该再补一刀了结他的性命,而非为他疗伤,守在他身边。
“你、你……我何时为你担心?!少往脸上贴金,你这人——自大狂妄、蛮不讲理,我恨死你了,你、你烂了、臭了,我窦带弟都不会为你流一滴泪,我留下来,只是想笑话你!”带弟的性情何等骄傲,被他这般试探,挖掘出她想也不愿多想的心事,哪里还能冷静以对!
李游龙挑了挑眉,选择沉默以对,虽不反驳她的言语,但脸上早巳流露出不已为然的神气。带弟一瞧,恼羞成怒,更加地口不择言了。
“你武功再高有何用处?!婬贼便是婬贼,我只略施小计,假装妥协,只同你说上几句温柔话语,故意逼出眼泪,你便什么本事也端不上来,教这般技俩迷得晕头转向,半点提防也没了……我、我砍你,便是要你尝些苦头,我不杀你,是你不值得死在鸳鸯刀下!”她嚷道,微微喘息,眸光复上一层朦胧的晶莹。“鬼才会为你担心!”
她的刀伤了他,连话也如此伤人。李游龙脸色铁青,气她利用自己待她的这份情意做为障眼法,他早该自觉,她瞧他不起,视他如毒蛇猛兽,骂他是浑蛋、婬贼,怎可能在一夕之间软化态度,对他软言相求?
“那岂不委屈了你。”他声音持平,入耳,倍觉阴郁。“你总是这么高傲、清冷不受侵犯,总拒我于千里之外,如今却为取笑我,甘心扮柔弱、假意迁就,将本性的尊严踩在脚下,如此的牺牲对你而言……很大吧?”
带弟听不出他话中之意,直觉他已被她挑起怒气,那男性目瞳黝黑幽深,火光闪烁,直勾勾地射向她,仿佛想穿越她的躯体。
走!快!
脑中,一道指令下达。带弟正欲跳起,远离他触手可即的范围,稍动,男子的臂膀已狠扣住她的上臂,她被倒拖过去。
惊喘一声,她模向腰间双刃,男子比她更快,另一手故计重施,掐向她腰间穴位,认穴之精准、下手之迅捷,堪称神技。
带弟四肢陡然酸软,狠狈地倒在他身旁。
“你——你、浑蛋!”这么出其不意,竟被他杀了个回马枪。
随意运劲,孤注一掷,李游龙疼得额际盈出冷汗,胸上的缠布渗出血珠,但……也值得了。他牵唇上扬,目中无丝毫笑意,俯身对住她。
“我是浑蛋,这个浑蛋却能对你为所欲为。”
“你敢!”心中纵使惊惧,带弟顽固要强,怎么也不在他面前认输。
“没什么是我不敢的。”他神色稍霁,粗糙指月复模着女子的脸颊,滑向她的咽喉,感觉出那颈脉正剧烈跳动,而姑娘仍瞪大明眸,全是不平之气。是了,这才是他的带弟,永远以仇敌的姿态瞧向自己,不懂妥协。
“若非是你,又有谁能如此伤我?”忽地,他低喃,经此一夜,他终于明了,即使自己气她、恼她,想将她揉成灰、化作尘,他偏偏没法恨她。
到底为什么?因为,她正是他的冤家,是注定生来克他的。
他李游龙从来都是无神论者,不信什么来世今生、姻缘冤孽,但遇上这位窦二姑娘,他真是认栽了,不信也得信,被伤得体无完肤也不能生怨,这是怎地缘份?
带弟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庞,听到那句轻柔而无奈的话语,方寸陡拧,一股怪异的内疚情绪蔓生上来,唇嚅了嚅,竟是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