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于室的东西!”陌生的暴喝传来,随即响起一阵鞭抽似的声响,伴随着一大串闻所未闻的咒骂声。
方小童呆了呆。
虽没有听到苏牧的声音,她却直觉知道他就在里面,隔着一道门,他就在里面!刹那间,穿云碎雨般的不祥预感袭来———
他在遭遇什么?他正在遭遇着什么?
“……苏牧?”呼吸渐乱,她扑到门前。
门内那陌生的咒骂声再次响起,带着“学校、打工、上课”之类字眼,粗鄙暴烈,混合着一声强过一声的纷乱声响。
不可置信地捂住脸,她颤抖。初次体会这种苍惶和恐惧,她隐隐明了屋里的人正在遭受什么,却一时间束手无措。门内那带着残暴的咆哮声究竟在吼些什么她听不真切,也不想再听,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念着:“苏牧……苏牧……”语调渐渐混乱。
似乎只是几分钟的时间,焦躁、迫切、慌乱,令她的心脏绞紧一团,时间变得漫长而无法忍耐。就在她举手准备拍门的时候,防盗门发出咯啦一声,有一道清瘦的身影走了出来,伸手带上了门。
她呆呆地看着。
他低着头,一手扶门把,一手拭向嘴角,发出低低喘息。冷不防一抬眼,他不由得怔住。
三秒钟后,点漆似的眸子闪过愤怒,“你跟踪我?!”
“苏牧……”哽咽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响,她只是怔怔望着他。
怒气随即隐去,他径自避开她,低头走了出去。
“苏牧!”她跟了上去。
始终低头不语,他充耳不闻地朝巷口处大步走去,宁静的夜风里,依稀传来压抑的喘息声。
方小童拼命地告诉自己不哭不哭,脚步凌乱,却不离不弃地追在他身后,如影相随。路灯下,隐约可见他的后背,那衬衫被汗水濡湿了,还有别的什么液体,若隐若现黏在他的背上。
方小童闭闭眼,心头钝痛越发难以纾解。
走到十字路口前,苏牧略一低头就可以瞧到脚边她的影子,忽然内心充斥无数抑郁烦躁,他几乎不晓得自己该加快脚步将她甩月兑还是该停步不前。
“你……跟着我做什么?”转身,他烦躁质问。
纤细的身影映进他眼帘,女孩雪白牙齿咬紧了唇,似乎随时都会落泪。她望着他,满眼都是痛,满眼都是惜。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目光一触,他便避开,哑声道:“……我送你回去。”
折回去走了四五步,却见她站在原地不动。
苏牧只觉得头痛欲裂,连带着整颗心都纷乱无绪。无意中撞破他最黑暗的秘密,为什么没有吓得逃开?就这么痴痴地……跟着他……
相对着,他哑声轻喃:“方小童,你想做什么?究竟想做什么?”全世界已将他遗弃,为何她要跟着他?
没有答案,只有无尽的夜风拂动,漫无边际。
鲍园里有座花木扶疏的小小凉亭,坐在石凳上,彼此没有望向对方。苏牧俯在石桌上,闭目托着额头,俊秀的五官带着淡淡的倦怠。
“你……你等我两分钟。”良久沉默后她忽然起身。
苏牧不言不动,依旧低头闭着眼睛。她转身走出几步,有些不放心,回头又瞧了他一眼。
他早已张开眼,黑眸默默地望着她,清明纯净,映着无边的夜色。
蓦地,她眼眶一热,“你……你不要走开啊……”音线温柔沙哑,“就两分钟,等我。”
说罢已飞快地跑向马路。
她……要做什么?望着她纤细娇俏的身影,苏牧模糊地想。这个女孩,一双棕红色的眸子透着无比的灵性,偶然对视,似乎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会被她的眼神所引燃,并不危险,却透着灼烈……
直到这一刻,他才隐约意识到不安。他是怎么认识她的?为什么不知不觉地……她就这样闯进了他的生活里?他竟然……竟然全无设防。
左手五指拂进短发里,苏牧闭上眼睛。
“苏牧……”方小童走过来。
抬眼,他斜斜地瞟过去。
“苏牧,”靠近他,她轻声道,“你转过身。”
微微一怔,在看清她手里的物品后终于面色变了,他蓦地起身,举步欲走。
“苏牧!”拉住他的衣角,她颤声道,“不要走……你不要走,苏牧……请转过身……”
声音断续,似乎压抑着犹如火山岩浆般浓烈的情绪,喃声轻语,却带着不可阻挡的坚定与温柔。谁也不会知道,这个女孩竟拥有如此少见的一种温柔,以并不卑微却最低的姿态来爱惜着自己心爱的男孩,感情如此纯烈。
夜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苏牧一时心绪纷乱,喘息加剧。
站到他身后,方小童尽量以最轻柔的动作掀起他的衬衣。刚一触目,她便觉呼吸一窒,心脏如遭针凿。
清瘦结实的肩背,青青紫紫,有无数的红肿与沁出的血珠……这些伤口,就这样暴露在了她眼前,和着一个男孩的自尊与最终妥协的信任。
他从不解释,所有人对他的误会,他从不解释……
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样,呼吸难过。她轻轻打开消毒药水瓶盖,用附带的棉棒小心翼翼地擦试着渗血的伤口。等到外伤处理完毕,又拿过一瓶药酒,轻缓地涂抹在青紫伤处。
药酒清凉,拭在伤处似乎很快就缓和了疼痛。苏牧闭目,慢慢放松下来。紧接着,似乎有别的什么突然滴落在他背上,蜿蜒流下……刹那间,伤口似乎千百倍地灼痛起来。
心一紧,他蓦地转身,“你……你哭什么?”烦躁的质问回荡在夜风里。
“我……我……”她颤抖着捂住嘴。
烈风拂面,她的眼泪如断线珍珠般纷乱地落下,她想说她没哭,她想急急地否认,却终是颤动无言。
苏牧怔怔地看着那泪水。他不知该怎么承受一个女孩的眼泪,那样剔透的眼泪……为他而落。这世上从未有人为他流过泪。
从来没有。
第五章以是因缘(1)
雕花的梨木书桌散发尊贵古旧的光泽,与之不符的,却是上面摆放着的百威啤酒罐,约莫三排,摆得整整齐齐的图案,与古典风格的书桌形成奇异对比。
每天每天,这里都会新添两只空的啤酒罐。
数一数它的数量,也约莫得知她和苏牧相识已多久。
似乎时间的长短已不再重要。当啤酒罐占据书桌半壁江山的同时,苏牧两字也已铭刻在她的心头,如同着了疯魔,再也拭之不去。
生命中第一次如此深刻的心动,浓烈得令她措手不及。
扮哥曾笑说,以她滑头的性子,以后定是把心上人吃得死死。他却不知,当她方小童真正爱上一个人时,并不是急于得到和占有。
对苏牧,她满脑子都想着如何去爱惜,如何去温暖,如何才能让他远离所有不快乐却又不会让他为难。
懊怎样去爱他?像他那样的男孩,该怎样去爱他?
“童?”这时方小竞推门走进来。
低应一声,她伏在书桌上不动。
“咯嚓”一声,方小竞举着相机笑,“童别动,妈说想你了,要我拍几张照片发给她,乖乖的……”说着喀嚓喀嚓拍个不停。
透过镜头,光线越发柔和。她像没骨头似的伏在书桌上,偶然抬眼,棕红色瞳眸光芒顿现,那眸光深处,像是藏了极深极深的不知名渴望。
“童……”意识到几分不对劲,方小竞几乎有些迷惘地望着镜头。明明她身在眼前,却似乎轻轻一触就会消失。
有什么正在悄悄改变吗?他的童,即使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无论何时都是笑吟吟的明媚模样,时不时还插科打诨的,月兑不去调皮狡黠……可是现在,她周身好似蒙在一团迷雾里,竟连他都无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