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忙吧,我下去了。”
她没有带上门,就这样沮丧走向长廊的尽头,像个演出失败的芭蕾舞者,颓丧下台。一身轻盈悠扬,也不过是天使断掉的翅膀。
他没花太多时间在这无谓的凝睇中,马上盯回屏幕展示的内容。他给伙伴的搜寻数据很零碎,毕竟他在这一路上能暗暗探测到她个人的线索并不多;他并不想打草惊蛇。
追查到她的真实身分了。
他傻眼,来来回回扫视,免得自己看错了什么。
外行人?赫柔并不是他揣测中的那位天才狙击手?她才入行没多久?
在罗马出任务时,新手上路,指的不是他,而是她?
他僵坐在计算机前,知道他应该担忧的,是他体制内显然有内贼存在,与人里应外合。但此刻他思绪中压倒性的冲击是:她只是个外行人?他全都估量错?
外行人。
她那些看似跳月兑框架的行动模式,原来不是悉心规画巧计,只是新手的好运?状况外的突然奇想?怪不得,她三不五时就一堆破绽,令他匪夷所思,以为又是什么狡诈陷阱,原来那真的就只是一堆破绽。
而他原先揣测赫柔可能是的那位天才狙击手,目前人在马来西亚,大玩军火游戏——不是新手玩得起的游戏。
他搞错了。
深深一叹,转椅向外眺望,湖光山色,静谧如幻。他是失望,还是放心?遗憾赫柔不是他想挖角的那个人,还是庆幸她不是?他前面花的心思全都白费工夫了?或者……
他豁然起身,下楼去厨房。大伙在那儿忙得不亦乐乎,热闹烘烘,赫柔不在其中。
“赫柔?”一家子人茫然。
“她有下楼来吗?”大伙左右互问,个个摇头耸肩。
她又消失了,无声无息,没有踪迹,宛若她不曾来过。
第5章(1)
“嗳,赫柔,你有看你最新的部落格文章吗?”大书呆一面趴在床上的notebook前,一面啃洋芋片哈哈哈。
赫柔则窝在窗边的宽台上,靠在一堆软垫里打她的电动。窗外是台北盆地十多层楼的高空,星夜朦胧,空气污染严重。
逃回台北后,她没回家,一直寄宿大书呆家,顺便跟她招供自己私下在玩的特务游戏,省得麻烦。坦白之后,真的轻松多了,不用一天到晚伤脑筋、掰借口。幸好大书呆也是懒鬼一个,事不关己,就没兴趣穷追猛打,只嗯了一声,开粮赈灾,收容难民。
不管什么任务、什么委托了,听都不想听、想也不敢想,免得一不小心就想到自己想忘掉的什么人。天下最无聊的事,莫过于自以为陷入爱河了,一个人晕陶陶,最后也是一个人被打捞上岸,狼狈不堪。
这就是“想太多”的下场,THEEND。
“赫柔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有啦。”烦不烦哪,没看见她正忙着闯关吗?
“那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什么东西对不对?”
“哇哩咧——”床上枕头立刻飞甩到窗台处。“我在跟你讲重要的事,你却跟我哼哼哎哎?这是你对饲主应有的态度吗?”
“现在是怎样?”赫柔颓废地抛回枕头。“想打架是不是?”
“每次我一跟你提部落格的事,你就像个更年期的怪怪欧巴桑,根本没在听我讲的重点,只会乱发脾气,还跟我吠!你到底要逃避现实到什么时候?”
“我现在不是回台湾来面对现实了吗?”
“面对你个大头咧。你看你,成天一副废柴样,看了就想把你拿去烧。书只读一半,工作也只做一半,实验也只弄一半,饭菜也只吃一半,收拾打扫也只扫一半,要我代查的资料也只查一半,就叫我停手。我最讨厌这种什么都只弄一半的态度!谁来收尾啊?!”
“你看不顺眼的话,你去收啊。”
“为了查你要的数据,害我花了多少时间你知不知道?结果你只丢给我一句:不用再查了,草草结案。你什么好的不学,学那些恶整研究生的烂教授?!”大书呆的新仇旧恨一拥而上。
赫柔冷瞥轻哼。“不要因为自己在线麻将又打输了,就迁怒到我身上。”
一语中的。
大书呆暴怒,差点翻桌——翻她搁在床上的notebook。
“打搅两位一下。”房门外一阵叩响,探进一名西装笔挺的慵懒青年,前来接驾。“请问某人是不是该跟我一起出门了?”
“小路你干嘛穿得这么如丧考妣?”赫柔蹙眉。“有人死了吗?”
床上的大书呆直接瘫倒昏厥,无言以对。
“没有人死,而是我姑姑今晚的演出后有个庆功宴,你说好要跟我一起去露个脸。”小路一派淡漠,仿佛早已勘破红尘,再无厘头的状况他都能处之泰然。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好的?”
“上个月我陪你过你爹地生日餐会的时候。”礼尚往来。“你如果赖帐,就别想再找我当你的挡箭牌。”
“可是你们家的婆婆妈妈好可怕。”她已经好几回很够义气地权充小路女友,陪他一同应付长辈。“上次我差点被她们以试作造型的名义,活活塞进结婚礼服里。”
“那又怎样?”他面无表情地取饼她掌上的电玩,百无聊赖地打起来。“你妈还不是拿我的出生年月日去合八字,连我们结婚后最适合怀第一胎的时辰都算好了。”
“你要不要换个‘女朋友’?”赫柔遥指床上尸体。“那里就有一具。”
“不准扯上我!”死人复活怒喝。
“赫柔你快点换衣服,我们不能迟到。”小路背书似地随便念念,手指疾速操控,利落老练。“我第四关打完之后你还没弄好,我就直接拖你走。”
她赶紧跳下窗台,奔往自己借住的客房,省得像前一次那样,穿着睡衣就被他押解上车。
“你们干嘛不真的结婚算了?”床上的大书呆撑头横躺,一副卧佛状。
“别开玩笑了,我才几岁?没事干嘛把自己绑住?”他淡道。“之前我们班开同学会,几个已婚的女同学,都还抢着要跟我继续保持联络。”如狼似虎。
“真搞不懂,你这种死相为什么一堆女人哈得要命?”大书呆打从国中起就一直觉得小路长得很欠揍。“结果咧?”
“什么结果?”
“少来了,后来你跟哪几个真的上了?”
闯关的乐声聒噪闷响,填补了他沉默的空档。
“烂人。”哼。“你小心哪天真的跟赫柔结婚,我们所有的同学都来赴宴时,我看你怎么应付满场的前女友和情妇。”
“我才不请同学来喜宴。”
“你爸妈一定会广发红帖的。”她敢跟他赌。“不然他们干嘛把我们从小押进贵族学校?当然是为了建立关系。结婚的时候啦、竞选的时候啦、当扶轮社干部的时候啦,有太多机会需要互相捧场。”
“无聊。”偏偏他们都活在这窄小的框架中。
“不过你要小心,赫柔有可能会被人抢走。”
掌上电玩的飞快按键声,蓦然停止,枪林弹雨的音效却不歇息。
“她不是跟我们讲过部落格的事吗?我看了最近的文章,怪怪的。”大书呆在notebook上一阵模索。“看,这篇,像不像在宣示主权?”
“这文章根本不是赫柔写的。”凡是赫柔的死党都知道,她是文学白痴。
“对,那么这个捉刀人,到底是在向谁宣示,他拥有赫柔的主权?”
“她自己怎么说?”
“她看都没看,还怎么说咧。”大书呆暗忖。“倒是这些文章提到的地点,我有点怀疑。”
“那些都是杜撰。”整个部落格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