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我没事的。”她优哉游哉地柔声安抚。“你也去忙你的吧,别再为我耽搁了。”
他骤然慑住,瞠目瞪视她的怡然自得。晨晨?
“你以为我察觉不出你早就想离开?”她聪慧而冷静地凝娣着他,心中恐惧,自己嘴巴说出的真心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可怕?“也差不多该是时候了。”
是,也该是时候了。这是他心中一直反复告诉自己的话,也是他具体行动的方向。但这话透过她的嘴表达,猛地狠狠打穿了他脑门的什么。
“谢谢你特地赶来,我很高兴。”
绝艳的笑靥,随同优美身影,翩翩步往深处的贵宾室。在一群仪态出众的人们环侍之下,彷佛从容典雅的皇室千金,任由众臣恭迎伺候。
晨晨?这是他的晨晨吗?
不对劲。他有些涣散地横捂自己前额,怔怔眨眼,无法理解。
他无法理解的是自己,在放心不下什么。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好聚好散,各分东西。那他在放、心不下什么?今早接获的情报,所有的人都被Eugene整惨了,唯独晨晨,不自觉地在Eugene的安排下占尽优势,登往飞黄腾达的人生。她的搞不懂状况,自会有人帮她逐步搞懂状况。
他还在放心不下什么?
为什么自己已经在机场等候出境了,又火速折返,赶回她这里?
她哭得淅沥哗啦,等他等惨了,死命黏着他,什么都不顾了。他手边的人呢?
一直紧紧黏着他的柔腻小人儿呢?那张小花猫似的丑怪哭脸呢?那双紧盯着他不放的大眼睛呢?
我们一起进去,看完了再离开,行了吧?
那我们看久一点。
她黏他,黏得连分分秒秒都珍借万分。即使要她松开一直勾抱着的铁臂,也是百般挣扎、千辛万苦地才勉强放手。手放了,眼神却依依恋恋地望着他不放,心里仍惦惦念念地蜷着他不放。
那是晨晨。
那么,刚才轻松潇洒跟他分道扬镳的晨晨是谁?
犀锐的思路狞地运作,赫然环视整片楼层的格局、建物结构、晨晨前往的贵宾室方向,他顿悟了其中可能的花样。
“先生?这位先生,请留步!”场务人员急急跟着他跑。杨大步疾行,动作迅速,周遭的人尚在不明所以的茫然张望时,他早已擦身而过,直逼展场内的贵宾室。周围的服务员见状也赶紧奔来,仓皇地企图拦阻,剎时所有的气流全自四面八方束涌往同一关键。
斌宾室。
所有现场人员想的是要及时挡下他,他想的则是这楝商业大楼在贵宾室那一区的相关结构,以及大楼周遭的交通动线图。他的专业本能比他的脚步更迅速地,在他脑海中铺展了天罗地网的相关资料,盘算的是闯入贵宾室之后的下两三步动作,以及,可能的风险,和紧急备案。
“这位先生!”
场务人员打算蛮力相抗,出手抓人,不料杨只稍稍侧身,对方没能顺势抓到杨的肩头,反倒自己重心不稳,往前跟跄。
“请留步!”负责人大喝。
杨一抓到门把,顶身倾力一撞,门板应声而开,门锁损毁。室内光景,连追进来的现场人员都为之傻眼,愣在原地。
“这……这是贵宾室?”
“我不知道,我打从一开始的策展布置就从没进来过……”
“我们也没有啊,可是……”
“贵宾室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们不敢置信地望着气派展场内这唯一的密闭空间,四面粉墙,一无所有,天花板上管线,照明也只是日光灯管,彷佛尚在施工中。整间贵宾室内!
只有一座货梯。
他们困惑相觎之际,杨早已反向往远处会场入口的客梯奔去,搭往一楼大厅。
他所料没错,整个贵宾室是动线的掩护,用来迅速载走猎物的陷阱。他今早约略自资料中瞄到晨晨的背景,平凡无奇,只不过有无聊的人在玩宗族血脉的游戏,
扰人清静。
一闯出大厅正门,他全力狂奔,冲往左侧的下一条巷道。
货梯直通的地下停车场,只有一个出口,面对的是单行道。带走晨晨的那帮人得开车绕往另一侧,进入八线大道,才能上国道一号公路,直飘机场。
丙真如此,他就再难追到晨晨下落。
锋面切入台北,大雨连绵,他跑得格外艰辛,想必对方行车视线也好不到哪去。可惜今天不是假日,否则台北的车阵绝对可以堵死那帮人,让他冲上去把他们拖出来一一揍扁。
“晨晨!”车子疾驰穿出巷道时,他还差了几步距离。这一大喊,不止车内的晨晨回头,全车的人也都知道后有追兵了。司机立刻转打方向盘,决定尽快月兑离平面道路,否则前方的红绿灯会立即拖延了他们的进度,给杨可趁之机。
对方的转向,与杨脑中调整的布局同步转向。
完了,追不上!
他的理智已经先就客观情势判断,做出最终裁决,但他的脚步停不下来,浑身肌肉仍在爆发状态,锲而不舍地奋力追赶,整个人失控,不听大脑使唤。
“晨晨!”
后座靠窗的她,艳然一笑,像对热情粉丝致意似地在车内挥挥手,后会有期。
那不是晨晨!
如果她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巴在车窗上,狼狈留恋,他就信她是晨晨。可是现在的她,根本不对劲!
“晨晨,下车!”
人车距离在他冲越斑马线、车子九十度大回转时一度逼近,却又迅速拉开。司机重踩油门,扬长而去,打算飞驰奔上建国高架桥,甩掉那尾追兵。
追不上了!即使立刻拦出租车也没用,对方只需几秒的时差,就可以窜入车阵的任一个缝隙,模糊焦点。他也没有把握,他拦到的出租车司机会跟他配合。怎么办?车窗内朝他挥手致意的笑颜,随着车子远行的角度,渐渐消失。他豁出去地在大雨奔驰中,高高举起自己从口袋里抓出的金属物,沿路追赶。
阴雨不明的视线中,他高举的小小扁圈不过微微一闪,车内的笑容马上震住。
杨,那是杨啊!那不正是她最渴望的吗?
她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会不由自主地跟这些人走,作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回应。但她知道那是杨、他在追她、他要她回去、他举起了一个东西。
小小的,圆圆的,隐隐地在雨中闪了一下金属质感的反光。
她多么希望、多么渴求的,不就是!
正高高举在他手中,无言的有力宣告。
杨!
她猛然惊醒,想也不想地就拉开车门,顿时车内的人大声惊呼,司机急踩油门,还是快不过她的动作,结果害她整个人滚落车外。
接连两三声刺耳的煞车急响,是外车道差点辗过她的其它车辆。她安然无事地傻傻趴在马路上,及时煞在她身前的车主,却在自己车内魂飞魄散,随即又被突然起身的晨晨,吓到惊声尖叫。她的双臂满是擦伤,礼服沾满路面污水,她却什么也顾不得地快步回奔,一拐一拐地切切跑往杨的方向。后方车内的人遥遥唤她,喊话,其它车辆不满地狂按喇叭,要求让路。通畅的道路渐渐堵塞,逼着前方车辆快快闪开。
她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全神贯注地,盯着杨高举的那小小的一轮光圈。她慢慢拐着跑,一步接一步,吃力却满脸欣喜地辛苦奔来。
他自己也傻住,怔望她,不知道这一招的威力有这么大。
他只是……可是没想到……
大雨把他俩溶得像两地泥人,邋遢不堪,却怎么也洗刷不掉她的灿烂笑靥,像盛开的花,层层绽放。他知道这死小孩其实很美,但从没见过她有此刻这么慑人的美。只因为他举起了这个,就破解了不知名的魔咒?要降服她,这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