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逐日加重。
这一天,她照例是在疼痛中醒来,可是天花板很怪,房间的摆饰也很怪,不像她的住处。
“小惠。”
“终于醒来了!”
堡作室的好友们挤在她床衅,热切得害一旁护士难以更换点滴袋。
你怎么会被搬到医院来?
外面的人都说,她这是自杀未遂;懂她的人都说,她这是犯了迷糊的老毛病,才吃了过量的止痛剂。这号称不伤胃的止痛剂,其实很伤肝,她的一口气大量服食才造成了急性肝中毒,不是寻短。
大家对她真好。
她应该要快点振作起来,别辜负了他们的好意。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真的站不住,再也撑不住……
为了避免耽误工作,请大家别再来探病了,也减轻她的心理负担。她也严禁大家告知她家人,她现在的惨况。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倒是有个白女敕圆滚的胖妞,每天下午会到各病房探访,说是来传福音。
她没兴趣。总是胖妞笑眯眯地说她的,小惠懒懒地发她的呆,没有交集。
她家里是做生意的,什么都有在拜,不差胖妞推销的那个上帝。
“上帝的意思是,我们只能拜它一个,不能花心地拜这个也拜那个。这种专一,就好像我们天生地对感情要求专一,是一样的道理。”
笑死人。“这也未免太专横。”
“要你所爱的人单单只爱你一个,会很专横吗?爱本来就是要专一的呀。”
没来由的怒气,冲塞她的脑门,破坏她的心如死水。
“你的论点毫无根据!你所谓的爱本来就是要专一,在实际上也根本不可行。这些全是空洞的道德劝说,说好听的而已!”
“不会啊,而且我的论点有根据喔。”胖妞还是笑眯眯。“如果你对万物的起源是采取进化论的立场,那人类还真的跟畜牲一样,没什么专一的爱可言,只是生理性的交配而已。但是学界早就自己坦承进化不足以成为理论,只能说是无法证实的推理或信念,这信念的结果是把人降格为畜牲,去认猴子做老祖宗。”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她这种人不是最热衷推销神爱世人而已?
“因为你的回应呈现出你的思考能力。”
“可是人本来就像畜牲。”
“不,人本来是像上帝,对爱的要求很严格、很执着喔。”单单地、只能全心全意爱它一个。
胖妞翻了好多圣经里的段落给她看,真的,里头是这么说的。从头到尾,全本的概念是一致的。
“所以专一的爱,是很理所当然的要求。”
放屁,她真想这么轰胖妞一句。
“上帝所赐住在我们里面的灵,是会恋爱至于嫉妒的哟。”看,訑对所爱的人,是那么地那么地在乎。
“谢谢你特地来说笑话给我听。”可以滚了。
“是啊,大家可能会觉得很可笑,这似乎根本不可行,现在也不流行这种好像很迂腐的价值观,但我们还是无法逃避自己被创造的高贵本性。”
一旦真的爱上了,就会渴望对方单单地只爱一人,无法容忍他人瓜分。
“你若死心塌地的只爱一个人,自然也会要求对方也这样回应你,这很正常的。”
被了,她不想听,请不要再来打扰她的宁静。
她自己涉猎的相关理论比胖妞更多,教育单位、妇女团体、社会学家有铺天盖地的精彩论述,可以强势证明肉欲的泛滥不但合理,而且是自由、是时尚、是共识。
但这些安慰不了她的心。
死心塌地的只爱他一人,也坚决要他只爱她一人,是很天经地义的。
她原本就是这么被创造的。
这些说法虽然不怎么样,她却流了一夜的泪,反复思量。
太好了。她没有很奇怪,这是很正常的。
如果她可以像那些专家学者说的,放开尺度去展现所谓的身体自由,或许……比较不会痛苦吧。没有道德在良心上插针,就不会有痛楚。日子过得禽兽一点,就不会心心念念地始终牵挂着他一个。
她好想他。
明明心都被他辗碎了,还是片片都在想他。
这是很正常的。
爱本来就是要专一的呀。
第一次,她可以安然入睡。虽然枕畔仍泛着许多泪,但,她终于放心了。
从今以后,她要重新振作,却不用勉强自己除掉心中对班雅明隐隐存留的在乎。她是真的爱过他,纵使这段感情已经过去了,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她的爱仍旧很深很深地存留着。
她要好好努力,无论工作或是生活,都要学会独立。
后来有再去找那位胖妞,想再多问一些事,却找不到人,换了另一批来医院传福音的。她当时又没问胖妞的名字……
真想问问关于结婚的事。
她要的不是流行的或官方的论调,而想知道胖妞提供的看法。
“小惠,你知道最近在网路上也有个小惠出现吗?”可可好意提醒。
“拜托,泰国政变搞到资金全冲往香港和上海,股价涨翻天。我忙都忙死了,哪有闲情管那些。”
“台股怎样?”
“去问总统府啊。”她手忙嘴忙眼也忙,成天对着电脑目不转睛。“股神就住在官邸里,不在这里,问我也没用。”
“但我觉得好像有人在探查你。”可可一面研磨咖啡豆,一面消磨人生。
“不会是委托人的对手在进行反侦测吧。”孔佩一开始大力反对工作室介入征信领域,就是怕惹上这种问题。“万一是狗仔队该怎么办?”
大家都不希望工作室成员的身分曝光。
小惠倒看得开。“我们多提防点就是了。”
她现在关注的,不是只有眼前数据,她脑中透视推衍到的,是更复杂的东西。
她知道,班雅明开始有动静!可可的警觉是对的,但她不能打草惊蛇。她不知道班雅明的目的、他会如何出招,但她必须先一步找到反制之道。
她探测到,他有可能藉艺品交易在玩洗钱游戏。可是台湾现有的洗钱防制中心,不过是一个调查局任务编组。这种层级根本无法独立发文及编列预算,行动力超慢。加上它们不属于金融机构的主管单位,无法对不配合的单位予以直接行政处分,还得函送建议案给金融局,到时班雅明早已潇潇洒洒,远走高飞。
情势对她太不利。
抓到了他的小辫子又怎样?他反过来一把掐住的是她的小脖子。谁会先死?
没想到,他的出招全在她的意料外——
她受委托查董家宴客名单,他就亲自出马挡她的路。
她与朋友合伙组工作室,他就抓住最容易操控的老板,玩弄股掌间。
她难得被父亲劝回家,参与今年姐姐筹画的尾牙,捧个人场,竟遭他当众掳人,扬长而去。
他在搞什么?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我觉得班雅明是在宣示主权。”好友在手机那方推测。
“他有什么好宣示的?”呕得小惠牙痒痒。“当初分手的前提是他提的,我也照办了。现在却回头吃窝边草,把我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生活又全面打乱。”
“小惠,你早就中计了,自己还不知道?”哎,恋爱中的女人很幸福,但这种女人身旁的朋友多半很辛苦。
“我没有中计。”她一直很警觉。
“你有。”还敢狡辩?“人的记忆难免会在细节上略有出入,但我当时听得很清楚,你告诉我关于班雅明的说法是:你要是离开他,他就不需要再向你透露他的下落。”
是这样没错啊。
“小惠,你还没听懂吗?”怎会钝成这样?“他只说不会让你像以前一样地可以找到他,却没说从此以后他就放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