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不了……”这世上为什么有这么多笨女人?“丽心,算我拜托你,委屈一点,尽量避开子瑜,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你也尽量让她一点。给她占点小小优势也不会怎样吧?”
为什么说得好象丽心才是占优势的那一个?
“子瑜一直都很迷恋郎格非,甘愿跟他一起跳槽,甘愿跟他一起跑到教会来,甘愿为他打杂,甘愿为他放弃国外的工作跑回台湾做小妹,甘愿被他不理不睬也要亲近他。我听她讲这些的时候也差点吐血,可是我真的很同情她,这么努力地去喜欢一个摆明对她没感觉的男人。感情的事没有公平可言,你对郎格非花费的工夫,从哪一个方面来看都比不过子瑜。可是她赢了吗?”
丽心怔忡,第一次领悟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享受到多大的福分。
她羞愧地自觉差劲。为什么她老想着自己受到的委屈,却不去想想自己得到多少的特别待遇?为什么不花时间去好好珍惜?
她这下又很庆幸自己没有神经兮兮地跟郎格非问东问西。好奇怪,她又不是一个反反复覆、摆荡不定的人,可是掉进感情世界后,整个人就像洗衣机中的小衣衫,被激烈漩涡卷得团团转。
还好有朋友拉她一把,将湿漉狼狈的她拖出来晾干。
“嗯?丽心怎么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乐乐闲眨大眼。
“没事啦。”她不好意思地抿嘴微笑。“我去洗把脸,然后我们去唱KTV,好不好?”
大家有志一同地故作为难,纷纷拿乔,通常有点身分地位的人,都不太好请的哪。
“现在?”
“月底耶。”
“我请客。”
“哎,好吧。”一票恶霸大发感慨地任人伺候,勉强接受番邦进贡。
待小人儿欣喜地去洗手间整理仪容,大伙才沉下脸色。
“柯南。”乐乐冷道。“你刚刚是不是有话没讲完?为什么叫丽心多让着子瑜一些?”
她没辙地吊眼吐息,吹动刘海。“因为我几次跟子瑜聊天,觉得她对丽心还是怀有恨意,只是隐藏得很高明。必须要给她时间和关怀,去化解这份情绪。她不像丽心,可以很坦率地接纳别人的建言,所以我只能暂且叫丽心避着她一点。”
“可是我不赞成你刚才给丽心的说法,那会让丽心对这份感情失去警觉。”
“她跟郎格非都已经这么笃定了,还有什么好警觉?”方斯华趴在椅背上闲串。
“子瑜那种执着,对男人的定力是很大的考验。郎格非虽然到目前为止防守得很凌厉,可是只要有一丝缝隙,就会一举被子瑜攻陷。”
“咦?你很了解男人嘛。”方斯华惊喜。“我还以为你会像你那袋言情小说一样,只用女人的想法去揣测男人,把男人想得个个活像宝冢小生。没想到你对男人的领悟倒挺现实的。”
“好哇,原来我的书被扣押在你那里?!”乐乐暴怒。“给我还来!”
“不在这边。”
“那你放在哪边?”
“我家厕所。”
她要扒了遣只畜牲的皮!
大伙叽哇乱叫,厮杀成一团,完全忘了来牙医诊所的目的是干嘛。而后飙歌的飙歌,扒粮的扒粮,哈拉的哈拉,日子就在打打闹闹问,平淡而去。
直到半年后的一则消息,平地响起巨雷。
全球最大新闻摄影奖项:密苏里年度新闻摄影大赛(AnnualPicturesoftheYearContest),年度专题报导摄影首奖,由华人郎格非荣获。他同时送审的三组摄影作品,分别获得杂志类报导首奖及佳作。
令丽心震惊的不是他的荣耀,也不是报纸和新闻中处处与他如影随形、共享喜悦的子瑜,而是他对这些荣耀的感言——
将造一切献给我亲爱的孩子。
第十章
报纸上的子瑜,在他身旁笑得好满足、好艳丽,也比以往略微丰腴。
她改变了发型。之前的浪漫大鬈发,如今被绾在脑后,化为雍容华贵的小髻,展现更成熟贤淑的气韵,又不失干练。
郎格非的得奖作品,随着报纸新闻稿刊出一二。虽然报纸印刷不如相片,影像中黑与白的魄力依旧咄咄逼人。
名为“归乡”的专题报导摄影作品之一,拍摄地点就在中正机场。远处是一群狂热的记者与摄影师,伸长麦克风紧追一名故作不堪其扰的墨镜美女,近处则是一名疲惫入境的老迈宣教士。没有人接机,没有人欢迎,没有人理睬。半世青春与离乡背井,在海外竭力传福音,回到自己的家乡来,冷冷清清。他乡的热情欢送,故乡的淡薄冷漠,全凝在他力持尊严却又几欲伤痛的老脸上。
不要伤心,他真正的家在天国,不在地上。既然还没回到真正的家,当然不会有人来迎接他。
等到他做完在地上的工,回到天上,那里有千万天使以及坐在宝座上的君王迎接他,光荣归乡,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不需要为这暂时的凄凉哀伤。
另一张也是“归乡”系列的作品,背景也是在台湾,也是才刚返国的宣教士,但这人的神情呆滞,在混乱叫骂的人群中更显茫然而空洞。
背景是大家早已看惯的抗争活动,统独吵成一团,交相叫骂。
在海外可以欣喜自我介绍“我是台湾来”的宣教士,回到故乡却面对着同胞的剽悍批斗,非得表态到底是本省的,还是外省的;究竟算台湾的,还是中国的。
他全然呆滞。
他神情空洞、木然,与身后庞大的激狂形成对比。
前一张作品,是有泪而强忍不流;这一张作品,是有泪却不知该怎么流。
郎格非用一个画面,就说尽了千言万语。强烈的讯息,浓缩在一小方黑白天地里。
丽心怔仲无神,觉得自己空空的。
他真的好强,太强了,是她教过的儿童主日学毕生中最强的一个。小小的启发,一点点的交流,就可以引爆出这么巨大惊人的反应。
别人举一反三,他举一反万。别人触类旁通,他触类全通,一举站上世界顶端。
报上刊载着转自法新社的新闻译稿,以及他和子瑜一同面对各方祝贺的照片。他淡漠表示:将回台与亲友分享这份荣耀,同时完成婚事,免得他的小孩没名分。
丽心像被这些字句吸走了灵魂,呆滞,常常一个人拿着剪报枯坐着,一整天动也不动。
他好象只是某个她认识的人,而不是曾和她亲昵到灵魂都融在一块的情人。
他和她之间谈过什么感情吗?好象没有。有任何承诺吗?好象没有。对彼此有什么格外的付出吗?好象没有。在彼此的心目中有什么独特的地位吗?好象没有。
又好象有。因为有得太多太多了,塞得满满的,反而感觉起来像没有。
就算有,也似乎只是她单方面的有。
“听说您这半年多来都待在英国,是在进行新的专题摄影工作吗?”
“我仍在继续进行『归乡』的系列,只不过把镜头拉到一百多年前最热心宣教工作的英国,拍摄这个日不落国的日落。”
他的话语和他的画面一样,锐利,性格强烈。
电视中的他,正在美国有线电视访谈节目中与冷艳主持人对话;电视外的她,正在台北小吃店捧着一碗四十元的榨菜肉丝面呆呆瞻仰。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构想?”
“曾是差派宣教士到全世界的大国,这些年来基督徒人口却在英国本土锐减,教堂沦为观光景点,周日公休。如果照近几十年的统计数据推测,英国将会在二○二二年变成定义上的回教国家。因为信仰人口的比例,回教徒高过了基督徒,届时伦敦将成为欧洲的回教重镇。我想在我有生之年,记录下这关键性的历史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