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她们按摩得哇哇叫。”
“为什么?不是说很舒服吗?”
他说的是现在。“喂,我那时全身酸痛到都快散掉,她们那些手指一掐,刺到我头皮都发麻。”
“后来怎么样了?”快说啊。
“后来我受不了地鬼吼鬼叫。”就跟他现在的咬牙嘶吼差不多。“你躺下去,不然你会翻倒。”
他一面进击,一面做紧急战略指导。
“然后你们就被人误会在那里乱搞……噢!”
“主要是因为她们的鬼叫。”他狰狞申吟。“她们一面按摩我的颈背一面叽哇乱嚷什么『你好硬喔』、『换我换我,我也要模模看』之类的,把我惹毛了,就伸手狠狠地也为她们的肩膀马杀鸡。”
结果杀得哀鸿遍野,一挂女人全奄奄一息。
丽心也奄奄一息,瘫躺在桌上不住娇喘,双眼迷离,习惯性地侧头咬起拇指,万分可人。
“她们就差不多发出你这种怪嚷,你说,会不惹人误会吗?”
“比较惨的是,空中花园隔壁的会议厅正在做新人培训课程,我们却帮他们做高分贝配音,害主管下不了台。”
她憨然咯咯笑。
只是他没有继续告诉她,职场里真真假假的小玩笑,可能蕴含多大危机。某次派系内斗,娘子军们再度来个小小的集体陷害。这回不是恶作剧,而是伪装的恶斗,试图逼他选边站。不料他竟顺其自然,任人抹黑,终而抛出辞呈,急流勇退。
大家以为他在玩,结果他是来真的。
“然后呢……”她改而攀挂到他身上来,双腿无劲地环着他腰际,随他摆布。
“小朋友,你实在很死缠烂打喔。然后我就离职啦,不当什么狗屁才子、创意金童了。”
“为什么?”
“流言。”
她冷然一颤,不再追问。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本能性地明了这已是底限,也是最终的秘密。很多人都追问过他为什么离开金字塔的顶峰,他总是哼哈打发。现在谜底揭晓了,简单俐落,其间的大风大浪,都浓缩在两个字之中。
她不知道来龙去脉,只沉默地依恋着他的热烈拥抱,搂着他的颈窝闷声娇啼。既不追根究柢,也不打算挖他的伤疤来满足自己的好奇。
这般的贴心灵巧,让他咧出此生最满足的笑容。
他亲爱的小朋友啊……
捷运附近的各色异国餐店,聚满午休时间出来晃荡的上班族。
“嗨,丽心,难得你会迟到。”
“对不起。”她沮丧入座,点份安心宁神的花草茶。“刚跟主管吃饭,吃得不太愉快。”
姊姊妹妹们在午茶小陛开个小小读书会,不免顺便喳呼一些五四三,关怀兼八卦。
“就是老要你考量市场性的那个大姊大?”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找我到外面吃饭。”耽搁了她和朋友碰面的时间。“还跟我讲好多公司的毛病。”
“你们感情还真好。”晓淑愣道。“你不是一直对她很感冒?”
“对啊。”所以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她说想跟我聊聊,我以为她要聊的是雁非那本童书上市的事,结果是聊我们上个月复活节儿童剧的事。”
“耶?”大伙惊叫。“不错嘛,搞不好她发现你有写脚本的才华!”
“你公司里不是有几个大老跟同事也带小朋友来看吗?显然反应不错。”
“可是她不是认同我写的东西,而是质疑我干嘛要把心思花在这种事情上,却不多放到能赚钱的工作上。”
“丽心?”
“她说得好象我闲事做得很起劲,正事却做得不用心。”
“她是这样说的吗?还是你自己想的?”柯南淡然厘清,冷眼旁观。
“是啊,搞不好人家不是这个意思。”晓淑就怕小丽心一不留意又开始钻牛角尖。
“那为什么要说我是在浪费时间写有的没的?”她细声嗫嚅,反常地侃侃倾诉。“她还问我写那样的脚本能拿多少稿费,弄那样一出儿童剧会给多少钱。她根本就不在乎我到底写的内容是什么,只是不断地跟我谈条件,教我如何去计算创作的投资报酬率。”
“这样的主管不错啊。”柯南凉道。“至少还肯教你。”
“你少欠扁了行不行?”晓淑恶斥。
“她那种说法,好象我应该由酬劳的多寡来决定要在作品中投入多少心力:如果对方给我一百万,就交给他值一百万的心血作品。如果对方只给我一百块,就交给他只值一百块的东西。”她尽量维持心平气和,柔细的嗓音却微有颤抖。“我一直努力忍着,不要回应她这种荒谬的教导。可是,当她把那出复活节儿童剧说成类似商品促销活动和园游会之类的,我不能不开口说话。”
大伙噤声,只能让她尽情抒发。
“我直接问她,她不是很喜欢在办公室放巴哈的音乐吗?那她知不知道巴哈创作量最大的不是给王公贵族的那些作品,而是为教会作的清唱剧?教会给他的钱会比王公贵族多吗?那点钱他一家吃不饱也饿不死,可是他仍然投注全部的心力去创作清唱剧,就只为了让每个礼拜天的诗班敬拜献诗,能用最好的音乐去赞美上帝。”
她颤声急诉,不知道自己脸上滚落了多少泪珠。
“他的全力投入不是为了替人歌功颂德,只单单为了荣耀上帝。我直接问他,你很崇拜巴哈,是崇拜他音乐之父的名号,还是敬佩他那种创作的心志?你听他的作品是只听技术,还是听里头的灵魂?你要拿多少钱来买一个感动?”
晓淑也不好说什么,只坐在她身旁搂住她肩膀,递上卫生纸。
“你主管听了怎么说?”柯南环胸叹息。
丽心皱着小脸垂眸,忍住了泪水,却拦不住鼻水,万分狼狈。
“她没什么反应,只很冷地撂下一句……”擤!鼻塞得好严重……“问我像复活节儿童剧那样的脚本到底要多少钱才写。”
“你觉得咧?”
“我已经不想再跟她谈下去……”一张擤完又一张,愈擤情绪愈回复。“我就跟她讲,我没有价码的差别。只要是创作,就是百分之百的投入。”
“很好啊。做老板的最喜欢这种人,物超所值。”便宜又好用。
“柯南,请您闭上您的狗嘴好吗?”晓淑温柔以瞪。
“难得丽心自备一贯作业标准,品管也够严格,我称赞她有什么不对?”
“可是我只做自己有感动的事。”她彻底擤完一小包卫生纸,舒心一呼。一但像行政方面的杂务,我虽然没什么感动,只要是我本分该做的,我也一样会用百分之百的力气去做。”
“难怪你会穷到随身携带空瓶接饮水机的水来喝。”柯南凉叹。
丽心大惊,糗到哑口无言。
“什么?”晓淑和其它姊姊妹妹也愕然。
“我是跟着郎格非注意她才发现的啦。”所以别这么景仰她的睿智,OK?
“不过,丽心,我想你不用太介意你主管的话。”同桌的子瑜撑肘倾身,爽朗一笑。“她说那些话的意思,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大伙傻眼。
“你的主管只是在测试你跟她一起跳槽的意愿和条件,不是在污辱你的创作。”
“跳槽?”丽心的呆楞,活像从没听过这两个字。
“听你刚刚讲的那些就知道了。”子瑜含入一匙提拉米苏,优雅垂眸。“主管们在跳槽前,总会有些小动作。”不足为奇。
“丽心,那你主管其实满看重你的,想带你一起跳耶。”晓淑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