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肺腑之言……
大妹的声音像沉入海底的遥远呢喃,随波荡漾深邃而恍惚,听不太清楚。
“幸好他撇得够利落,对那种搞不懂状况的越界女伴采取棒离政策,不然他永远赶不完身边的类似苍蝇。”
例如,艾蜜莉?
一想到马兰曾如何当着她的面摆月兑掉艾蜜莉,她就一阵严重反胃,头晕目眩。
以马兰的条件,他怎么可能没人追,他又怎么可能只钟情她一个?
呼吸困难。
皮包里那张新鲜热乎的结婚证书,现在可成了她鲁莽行事的铁证。
本来是考量小妹婚事的乱局未定、大妹又刚在感情上遭到惨重打击,她才暗暗处理她和马兰公证的事,等待情势缓和了再郑重告知大家。到那时,可以办个小婚宴,和亲朋好友们欢庆。
如今,却不知会不会有那一刻了。
“姐?”干吗一直发呆?
“你要不要喝点东西?”她起身往厨房走去,径自灌了两大杯冰水。
“刚流汗操劳,最好别猛灌凉的。”大妹闲闲瘫在沙发瞥视门口一堆大包小包的东西,“你跟马大哥是跑去哪里逍遥了?大家找你都找不到。”
不过,想也知道。
“姐,你为什么会想跟他一起?”
用喝的不够。或许,她该去洗个冷水澡。
“他的确是很能挑动女人芳心的类型,但我没想到你也会被他迷倒。小萍跟我一直觉得,你八成会选书生型的乖乖牌在一起,就像你被拖去相亲的那些对象。”
丹雅在浴室淋浴间内,对着强烈水注当头猛冲,任大妹懒懒倚在浴室门口一面啃仙贝,一面自己聊。
“我搞不太懂马大哥的想法。太深沉又太世故,自我防备太强,但是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倒很坦率,坏得很直接。你觉得咧?”嚓嚓嚓,咬食的噪音比她的咕哝还大声。
半晌,只有激烈的水柱声。
“大姐?”
“什么,我听不清楚。”
“你鼻子进水啦?”她没好气地改坐在马桶盖上,隔着淋浴间的雾面玻璃聒噪。
“冲水冲到变声……洗澡有必要连鼻孔都洗吗?”
水声太大,丹雅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没让人听见。
“不是我要逗你开心,但是马大哥对你真的很不一样。他对我跟小萍都很客套,也很绅士,要他帮忙他都不会拒绝,感觉很尊重女性。但是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他为什么对你就很孩子气……嗯,不对,应该说是任性吧,对你不像对别人那么提防。”
这样子表达感情,有够诡异。
“姐,放我进门的那个妖娇欧巴桑说,她亲眼看见马大哥带你到楼上的起居室,还让你踏进他的厨房。你知道楼上是他的禁地,擅闻者死吗?”
马大哥的动物领域可是很强的,严禁闲人随便踏入他的世界。
“所以我就说,他借故跑到你的小鲍寓去投宿,根本是借口。他对人是很大方,欢迎打扰,但仅限楼下。他却让你上楼……”嗯,案情可疑。
大妹等半天,不见响应。待水流停声,玻璃门后才走出湿漉而沉寂的人影。
“姐?”
丹雅萧索地微抬红肿双眼,失魂落魄。
“你还没回答我。”
“回答什么?”
“我刚在问你话!”搞什么,她吸了大麻了啊?
她无助地抽了条雪白大巾,把自己裹得死紧,一头湿发惨淡晾着,不多处理。
“我刚刚根本听不见什么。是在说小萍的事吗?”
大妹没辙。对牛弹琴半天……“对啦,我是在谈小萍的婚事,拜托你快点把她这堆事处理掉啦。”
“嗯。”
☆☆☆
顺便,把其他的事也处理掉。
但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潇洒,她还是放不下,打了几次手机给他,他都在关机状态,无法沟通。
一整天,她打手机打到心灰意冷,打到数度痛哭失声。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偏偏找不到人。她窝在自己的小鲍寓里,哭醒了就拨号,拨不通就再次心碎。
她找不到她要找的人,却因为自己的手机开机,而打进一堆要找她的人。
爸妈找她、小萍找她、朋友找她、宴会筹办人找她、公司找她、教会的妈妈们找她、外国的供货商找她、同业的饭友找她…要振作,有待处理的事还很多。
马兰都可以说放下就放下,完全投入工作,为什么她做不到?感情已经搞得一塌糊涂,难道还要把工作也搞得一塌糊涂?
“丹雅!你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
“难得你周六周日的教会活动会缺席。”
“上次预展酒会后续账目需要清一清,你打算几时来核对?”
“小萍要在凯悦办婚宴是谁的主意?为什么问都不问我们一句?”
“朱经理,你的公司有些负面风声传出来,是怎么回事?你最近还好吧?”
“经理,你提出的议案还是没有响应,但上头说要找你谈。”
“现阶段研习讲座就告一段落了,谢谢朱经理这阵子的拨冗参与,指导后进。下次若有机会,我们会再邀请你,”
“那你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可做?”
丹雅,你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可做?
几天下来,一连串的杂事与问题汹涌而来。她机械式地响应,迅速处理。每逢空隙,不忘切切拨打手机。
“喂,我马兰。”
“没办法,落跑一周,回来就得被众人围剿。现在还在收拾上个礼拜的烂摊子。”
“干吗不住我那里?我现在每天搞到一两点才到家,根本没力气开车到你那里。”
“等到下礼拜国外的chiefengineer抵达了,我们这小组的人就可以解月兑了。”
“你呢。”
丹雅,你呢?
“有什么事吗?”
“既然没事,等我忙完再好好聊。”
“对了,你没事就到我那里去。几天不见,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德行。”
好奇怪,她是这么迫切地想找到他、想问他。联络到他了,却什么要事也没说,只依恋地贴着手机,倾听他的声音。
小萍又跟你爸闹别扭了,现在场地勉强敲定了却又说不结婚。
爸妈希望跟你再碰个面。
我的工作状况好糟。
我好想你。
愈是心里的话,她愈是搁在心里,一个字也讲不出去。
☆☆☆
周三下午,晴天霹雳,路上行人纷纷走避。气象局说秋季台风可能登陆,请大家多加小心。
雨有一阵没一阵的,一来就是大豆雨滴,却说停就停,马上晴空爽煦。
她就站在马路对街的电话亭里,遥望咖啡馆落地大玻璃内中午用餐的上班族。马兰和一群男男女女激辩着,状似冷静,却气势凌厉。他身旁的艾蜜莉看起来也精干伶俐,不断地与他一同反击敌方。
她也很想和马兰站在同一线。
蓦地,马兰和众人开怀大笑,乐不可支,像在讥嘲她狼狈的幻想。
可是她是真心这么想的。
她很想加入他的圈圈,但就是进不了他的世界。
谈感情真的好累好累,容易伤神,容易伤心。
“喂?我马兰。”
她在对岸拿着公共电话话筒半天,发不出声音。
“喂?”
店内的他有些口气不善,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马兰,是我,只是我目前说不出话。
“怎么了?”手机旁的人声隐约可闻。
“不知道。”他有些不爽,“喂?”
通常马兰会在她出声后,就转变为愉悦的口气。而且,会带有几分假装“真受不了你”的得意。
他又“喂”了一声,便悍然切断通话,重回同事们的午餐热战中。
绿意扶疏的对街电话亭内,一个女人伏在电话上痛泣。来往路人略瞟一眼,也无人会关心。
这世上,为情伤心的女人太多了,不差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