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说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那是马伯伯的建议,把那场宴会算作他的,这样我家又可以省一笔开销。”
“他怎么可以擅自决定跟我妹订婚?他的订婚宴又为什么可以跟你家的活动办在一起?”
“他负责替我家采购艺品几十年了,有什么不可以?”
马兰说他爸爸是买卖古董的,是这个意思?
“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拜托,都两三个月前的事了,你现在才来哇哇叫。”
那不正是马兰跟她交往的那阵子吗?这么重大的事,他竟一个字都没跟她说,大妹小妹也完全不露口风。现在爸妈知道了,气得要她立刻回老家把事情统统解释清楚。
她要怎么解释?她自己都被人当作局外人,还解释得出什么名堂?
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咬牙慢慢一个字一个字地拨按她一直想忘记的号码。对方几乎是铃声一响,就迅速接通。仿佛恭候已久,却又响应冷漠。
“喂?”
听到马兰的声音,她心头一抽。“我朱丹雅。”
“什么事?”
“我想请你到我老家走一趟。我爸妈知道小萍和你父亲的事了,他们现在很生气,要我回家解释……”
“我知道。”
她微怔。“为什么?”
“是我告诉他们的。”
他这是干吗?她一时脑袋错乱,结巴到不知该骂哪个字。
“你既然告诉他们了,他们又为什么要找我回去解释?”这事跟她扯上什么关系?
隐约间,她似乎感觉到他正勾起阴险的嘴角,歹毒讪笑。
“因为我跟他们说,这事全是你在中间搞的鬼,暗暗背着老爸老妈撮合这桩可笑的姻缘。”
气煞丹雅。“你!”
“你安心地去吧,我会替你上香的。”
第六章
笔事的开始总是浪漫的。
他与她当年自医学院毕业后,就决定一同到偏远地区开设一间小诊所,实现史怀哲一般的梦想,造福乡民,同时建立他们的小家庭。
才子佳人的深情奋斗,一时传为佳话。
不过,感情的事,其实都差不多啦。夫妻两人共同努力好些年,生了三个女儿,一起渡过最难挨阶段。可是生活逐渐宽裕平稳后,人就开始犯贱。
医师先生先是和护士小姐有一腿,医师太太随即还以颜色,和隐居山林的陶艺家来段绯闻。战况势均力敌,在乡里八卦中收视率居高不下。
究竟是医师太太会和情夫一道赴日定居,还是医师先生会和情妇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们的小孩又该如何处置?诊所又该怎么处置?
突然间,战局骤变,护士小姐以传统而天下无敌的古典攻势先驰得点,取得优势——为膝下无子的医师先生产下一名壮丁。
医师太太立刻借女儿们反击:三名小娇娃年年在校拿奖杯,包办五育奖项所有的头彩。
医学院资优生的遗传基因,不是三流小护校毕业生可以比的。医师太太常常如此劝诫年轻人要好好读书,以免祸延子孙。
不过,除非特例,通常家业都会由男孩子继承,这一记,狠狠剜了医师太太心头一块肉,
诊所是她和先生共创共有的,打死都不准任何小骚蹄子来瓜分。
于是,两人离婚,不再是夫妻,却仍是合伙人。平常上班是同事,下班后是陌生人。若是同道走路,其中一个不小心绊跌在地,另一个也只会淡淡地说:“跌过去一点,不要妨碍我走路。”
现在两人却同仇敌汽,异口同声,一鼻孔出气。
“丹雅,你说!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这么严重的事,为什么你要帮着妹妹联手欺瞒父母?”
“要不是马先生看不下去,特地告知我们,我还不知要被你这不肖女骗到几时!”
“对方都快六十岁,跟爸爸一样老。小萍年轻不懂事,难道你这个做大姐的也不懂事?”
“我早就跟你说过,要念大学、要念大学。看哪,这就是你硬要念商专的结果,脑袋退化到不具任何思考能力。”
“现在你是打算怎么样?要我们两个去参加这个订婚宴,还是你根本就连小萍结婚的事也不想讲?你是这样照顾妹妹的?”
“你实在让我们失望透了。”
丹雅一直静静听,同时乖乖剥文蛋,弄成漂漂亮亮的一盘。父母骂完,刚好上菜。
“要喝什么茶?”
“金萱茶。我不要吃蛋黄酥,有没有特别一点的东西?”
“你没买雪花斋的月饼来吗?”
“排队的人太多,买不到。”丹雅一面忙进忙出,一面铺排桌面,“我改买源吉兆庵的点心,你们吃吃看合不合口味。”
“日式点心都小小甜甜的,我不喜欢。”
“你再大咸大辣地吃下去,小心你的肾结石。”朱妈妈(前任)冷嘲,“钻石也是石头,你却没买几个给我过,原来都藏在你的肾里头。”
“给我冰啤酒。”马兰凉道。
丹雅狠瞪与父母一同闲闲坐着给她伺候的马兰,哀怨听命。
大妹小妹平日躲爸妈躲得老远,闯了这么大的祸,宁可亡命天涯也打死不回老家,害惨了奉公守法的无辜丹雅。
若不是这事非得找一个马家的人出面,她才不想再跟这只妖怪有所接触。
他好可恶。他们分手后,她形容凄惨得要命,像个黄脸婆。他咧,依旧风流倜傥,魅力四射得很。害她一和他碰面,就旧疾复发——心律不整,呼吸困难,体温上升。
“真是,女儿养这么大,一找到对象就忘了爸妈,连说都不说一声。”
“你能期待孩子跟你说什么?我还巴不得她们不说话。一开口,不是要钱,就是又闯祸了。”
“小萍小时候多可爱,一放学回家就会跑过来要爸爸抱抱。女儿愈来愈大,就愈离愈远,现在连人都看不到。”哎,以前抱着肥肥软软的小女儿,就像拥抱了全世界的幸福。
丹雅深知父母的发标程序。
首先,朝着她狗血淋头地痛批一顿——虽然有时不关她的事,可是他们需要听众。
其次,感叹为人父母的辛劳切莫忘了茶点伺候,省得不够口水继续唠叨。
再来,才会真正进入主题。
“好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何不让马先生自己来说。”丹雅细声嘀咕,“小萍和他爸的事,他比我还清楚。”
马兰淡然扫她一眼,她假装忙倒茶,没看见。
“事情是这样的。”他以高级专员演示文稿的气魄冷道,“我父亲和小萍在半年多前开始交往,感情稳定发展,自然就会谈到婚姻。”
“那你母亲呢?”
“他们好几年前就离婚,各自忙彼此的事业,很少联络。这些年来我父亲也不是没有女伴,只是,不曾和她们任何一个谈到关于婚姻的事。”
“他是做什么的?丹雅说他好像是开古董铺做买卖。”纽约华埠的某个糟老头。
“差不多。”他斜睨丹雅一记,阴森至极,“不过正式的说法,是艺品中介。我父亲以前是在纽约佳士得东方部门任职,后来与朋友出来自立门户,现在是本地APHRODITE拍卖公司负责人之一。”
“这样啊。”朱家三口似懂非懂。朱爸朱妈对人体内的一切了如指掌,对人体外的世界一概模糊。
“我恐怕自己说得不是很清楚,所以带了几份资料来,仅供参考。”
他亮出几本响叮当的外文杂志,财经类、人文类、趋势类、娱乐类……各种不同调性的出版品,封面都是同一位明星。
“这不是乔治克鲁尼吗?”丹雅还蛮喜欢他的。
“不是。”马兰冷淡地逐一介绍,“这本是关于我父亲较早期的大幅报道,因为那年他为佳士得春季拍卖会刷新华人艺品市场成交纪录。原本底价三百万美元的西周青铜方,最后竟以八百四十万美元落槌,加上佣金共九百二十四万六千美元,创下亚洲文物拍卖世界最高纪录,成为古董拍卖市场天价排行榜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