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如何包容他,如何用那副娇女敕的嗓音申吟,如何为他哆嗦,如何扭捏摆荡?
不省人事的寿思暗暗咕哝一阵,略略调个较舒适的睡姿,便又倚入他臂弯里沉睡。此番动荡,几乎捣毁他的定力——直到他注意前方景象的怪异。
十五月明,光照大地,一片幽蓝寂静。任何景象、任何声响,都变得格外鲜亮。
“王爷!”
几乎是整队人马同时发觉情况的不对劲,连马匹都为之却步。
“停!全体肃静。”
穆勒一声令下,整队立即从命。诡异的事,因而更加鲜明。
四方荒漠,只有他们这一行人存在。既然他们已停下步伐,为何还会听见马蹄井然有序的队伍行进声?而且,声声逼近,朝他们的方向缓缓袭来。
哪里来的声响?回音吗?
众人戒备倾听,各自发寒地握住刀柄,以持镇定。唯独穆勒,蹙紧眉心,徐徐驾马趋近来声之处,吓坏同行者。
“王爷,请别轻举妄动!”
“谁晓得边地会出什么怪事!”还是小心为妙。
他从不信怪力乱神,也从不听劝。愈驾马前进,听得愈是清晰。
如此严谨的行进步伐,不是商队,而是军队。听这声音,队伍应当离他们很近,但放眼望去,尽是漫漫黄沙,连个影儿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累过头的幻觉吗?
“王爷!别再前进了!”
若非侍卫们杀猪似的尖嚎,他不会回头看见人人吓青的神情。他们是看见什么了?
“保护王爷!拉开阵式!”沙岚、雪岚紧急下令。
所有人马立即拔刀移位,坚稳剽悍地护在穆勒四周。
“你们这是做什么?”
“王爷?!”居然还一副大惑不解,好像他们全发神经了。“您看不见吗?”
“看见什么?”
众人这才错愕。“王爷?”
“干什么自己吓自己?”莫名其妙得令他不爽。“没有敌人,拔刀做什么?!”
“王爷!您看不见这些兵了吗?”就算大夥本来不怕,现在也不得不恐慌。
穆勒愈发厌烦,努力捺著性子。“什么兵了?”
“就杵在咱们面前的这大批人马呀!”
居然吼得像快尿裤子了。“好,就算有,那又是谁的人马?”
“兰陵王。”
这无端回荡的阴森回应,像来自冥府的幽幽吐息,寒冽地横扫大地,阴阳重叠。
穆勒正奇怪这幽沉低吟从何而来,怀中的佳人就骇然惊醒,吓坏地紧抓他衣襟不放。“兰……兰陵王!”
穆勒啼笑皆非。好,真他妈的好极了,大家一起来发神经。
猝地一股莫名的力量,将寿思整个人猛力拖出他的怀抱外。穆勒一惊,快手扣住她右臂,却有不知名的蛮力将她向左侧拖去。
“好痛!你们放开我啦!”
拉著她的只有他而已,哪来的“你们”?
“你聋子啊,还不快放手!”她痛得又哭又叫。
“你到底在跟谁说话?”这特技表演未免精采过头了。
“啊!”她左方的无名之力似要不计一切代价拖走她,那份凶猛连穆勒都感觉到了。“穆勒!穆勒救我!”
火气爆炸。“究竟是什么人在此捣鬼?!”
回应这狮子咆哮的,仍是阴冷的深邃吐息,一声声由另一个世界飘荡而来。
“兰陵王。”
第三章
旱漠星夜,孤寒的辽阔异境令人感到人类的无助与渺小。冷月当空,幽暝的大地共容著许多可见与不可见的存在,威胁著人类薄弱的安全感。
纵使穆勒的人马再身经百战,也不曾见过如此惊骇的景象。
不知名的大军,随著不知名的跫音,幽幽显现,森然包围。夜色暗得教人看不清他们的面容,月光则明亮地显出他们的存在,却又无力映出他们的影子。
一队没有影子的冷冽士兵,究竟是存在,抑或不存在?
最可怕的莫过於,大夥眼见为凭的诡异景象,穆勒却什么也看不见……
是他有问题,还是大家有问题?
“什么人在此捣鬼?”穆勒暴喝,烦不胜烦。
“兰陵王。”
“谁在说话?!”
“喂!”寿思的右臂几乎被他的火气箝断,也恼得泪眼汪汪。“别再扯著我的手好不好?”拿她来拔河呀?
“有种出声就该有种现身!”少故作神秘装神弄鬼。
“王……王爷,对方就在那里拉著寿思妹妹,您……还看不见吗?!”
他受够了上上下下神里神经的王八反应,另一只手抽出大刀便朝寿思左侧无人的空荡扫去,忿忿挥砍著夜色。
“王爷!请快住手!”
“砍不死?!那兰陵王任刀穿过去也不会死?”侍卫尖叫。“那他根本就是——”
没人敢说下一个字。
“穆勒!不要放手,不要放开我!”寿思吓得哇哇哭叫,不复傲气。
妈的,他又没要放手,可是为什么她的手臂硬是渐渐从他掌中滑月兑?
“穆勒!”救她,她不要被拖走!
他不得不承认,确实是有某种东西存在著,企图抢夺寿思。
依稀彷佛间,他似乎曾听闻精於此道的朋友们聊过这类鸟事,他们说过某种东西可以退敌。某种……不是很奇特的东西,是什么?
“穆勒,快拿我的玉佩镇他!”希福纳快马赶来,扯出颈内挂的一大串红红绿绿的宝贝。“我早预料会有怪事,带了一堆护身符和宝玉……哇啊!”
希福纳的挂链应声绷断,一大堆宝贝全散落沙地上,他连忙翻身下马,叽哇乱叫。
“吔?我的玉佩咧,掉哪去了?你们快过来帮忙找呀!”
等他找著寿思也差不多挂了。
“穆勒,不要放手,救我!”
他急得青筋暴绽,咬牙使劲箝住她手肘。强猛的拉力却不住朝左拖,使他一再失去掌握,最后只拉住了她的右掌,却仍继续在他手中寸寸滑走。
怎么可能,她手上又没沾油!
“王爷!”
众人一再地企图驾马赶来抢救,却遭到奇怪力量的阻挠,无法前进。
“这些士兵怎么攻击起咱们了?”
“用刀砍也没用,怎么办?”
“别乱来,小心伤到自己人!”穆勒愤吼,镇住胡乱挥刀的惶恐属下们。
“穆勒!”
寿思最后的呼救冲破他记忆中的迷障,他抓起马月复旁的皮囊咬开封塞,猛地将囊内清水全泼往寿思左侧的空中,顿时骇人的嘶吼大作,听得人人毛骨悚然。
分不清那是人还是兽的狂哮,一种极尖锐极可怖的撕裂声发出层层叠叠的空洞回荡,刻蚀著每一个人的骨血,凛然战栗。
原本几乎快被完全拖到半空中的寿思,突然失去左侧箝拉的力量而往下摔。若非右手掌仍被穆勒牢牢抓住,早一头栽入黄沙里。
“把你们的水朝他们泼去!”
穆勒这一吼,个个紧急行动。清水一洒,幽灵士兵们全溃散成声声凄厉嘶喊,折腾所有人的心魂。
而后,回复平静。
依旧是平沙月夜,依旧是万里西风,依旧是辽阔无垠,天连地,地连天。只闻夜风横行大地乍起乍歇的声响,以及寂静中沙土滚动的幽呜。
整队人马悄然发怔。历劫过后,神思尚在混乱中。
穆勒蹙紧眉心,胸膛微微起伏。夜风袭掠,他才感觉到自己浑身湿透了。不是因为方才泼的清水,而是莫名的冷汗。
“全员整队!”
这声铁令惊破众人的空茫,立即依从行动目标,由执行中找回踏实感。
他抓著寿思右手一提,将她整个人拎回马背,才发觉她抖得十分厉害,一脸苍白。
“怕什么,你不是早知道那些东西会出现?”
他轻忽的讥诮激回她的傲气,忿忿抬眼瞪向他的恶劣,却又不得不理亏地垂下负气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