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她神思渺茫地停顿良久,宛如意识飞翔到了远方。在远方,只有蓝天,黄沙,无尽天涯,飘浮着蜃楼烟华。
“他什么宝藏也没看进眼里。他说,他那时在洞穴的壁上看见了我。看见我舞姿翩翩,优美回旋。他说,他和我的影子在狂沙乱石中相依相守,千年如一日,一日如千年。
他什么宝藏也没看见,只看见我。“
他倾慕一生的情影,他日夜渴望的另一半心灵。
“所以老王爷把壁面临摹下来为念?”
“不,他回京后把信交给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如风沙漫漫,笼罩眼前。世间景物,仿佛很近,又似遥远。
那时,都已各自为人祖父母了,他还执着着年少时的痴狂,妄想她会放下一切,与他远走天涯,共度神仙眷侣的岁岁年年。
“您怎么回应?”
“我……把信退还给他了。”那已成碎片的旖旎缠绵,那已随黄土消散的英雄容颜。
尽避岁月如潮水般地侵蚀着,她脑海中的景象,依旧清晰如前。
那确实是张藏宝图。他的真情是宝,痴心是宝,她在他眼中,亦是人间财富无法比拟的至宝。
许久许久,水阁里没有丝毫声响,只有幽香的荷茎随风摆首,娇柔点头。
“你最好小心,那藏宝图,有可能带着不祥的东西。”
老福晋看似正安睡在软垫内,说起话来却低沉有力。
“你无法得知那藏宝图会带你去什么样的地方。”
元卿一笑。“不是天上,就是地下。”
“或是超越你所能想象的境界。”
有可能是极佳极美的梦幻乐土,更有可能是无边无际的幽暗冥府。
“元卿,别去,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不去不行,我时间不多了。”他温柔的笑容霎时一愣,僵在他手指不断模索探寻的纸笺上。
“怎么了?”
“少了一片。”
“?”老福晋弹坐起来夺过纸笺仔细检视,瞠眼大惊。“怎会不见了一小块?!”
“不见了!不见了!大事不好,快来人哪!”
水阁这厢才惊叫不见,回廊那厢就沿路追嚷狂喊着不见,这府里传话的效率怎么突然间进步得如此神速?
“不好了,新郎官不见了!”
“凤恩不见了?!”听到远处忙着婚宴的仆人嚷出的下文,老福晋整个人原地蹦起。
“那混球该不会是临阵逃婚吧?”
不只小舞这方乱成一团,凤恩家中更是一片灾难。
“为什么凤恩会不见?早上不是还踱来踱去地生闷气吗?”凤恩的额娘脚底长刺似地又跳又叫,尖声骇人。
“完了……我们家一定是被人诅咒,办不成任何一场婚宴了……”凤恩的阿玛又开始老调重唱,气若游丝地瘫在炕上。
“对啊。”禧恩一面嗑着瓜子一面懒道:“先是大哥十年前才拜堂没多久新娘就被送走,再来是二哥上回拜堂没多久喜宴就被大哥砸得七零八落,这回则是喜宴还没开堂还没拜新郎就不知逃到哪去,外加我被人求亲没下文,进宫选妃没指望,我们一家注定办不成喜事儿。”
哼哼,还真感谢小舞那回用花瓶在她额上摔出个大包,虽没破相,却乌黑青紫一大团,几天都消不掉。选妃之事,就此逃过一劫啦。
“福晋,太阳快下山了,若还找不到大贝勒,晚上该如何派喜队前往新娘家迎娶?”
新郎可是得亲自驾马迎接,引领喜队的。
“再找再找,使劲儿地把人给我找出来!”幸好满人婚俗是在晚上迎娶,不然她真的就得领着一家跳河去。“别让新娘家知道这事就行,否则——”
“福晋,现在八成整个京里都知道新郎不见的事了,都说是大贝勒不愿被逼婚,一个人浪迹天涯去也。”
“什么?!”
“可我听到的是大贝勒与爱妾远走高飞了。”另一名仆役道。
“有人说他去西域挖宝,这事若传入太子耳中,他铁会狠狠抄了这整座王府,搜出宝藏。”
“额娘?”禧恩呆望瘫往她身上的老妈。“喂,你干嘛翻白眼啊,别这样吓人好不好?喂!”
“格格,新娘家的人前来问准备情形了!”一名婢女急急由前门处直冲而来。“我看他们八成是来探风声,快出去应付吧!”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怪叫。“关我什么事了?”
“可你看,现下还有谁能作主呢?”王爷、福晋都挂了,二贝勒有旧仇在心,巴不得捣烂大贝勒这场婚事,礼尚往来。“没人能作主了,你快出去吧!”
“可是……唉唉唉,干嘛推我?你们怎么这样!我是个弱女子,教我出去应付什么呀?而且我瓜子还没嗑完……喂!别推呀!别……”
无辜的肥羊就被不肖家仆送至访客面前做大餐,而罪魁祸首仍下落不明。
“格格,别哭,事情一定会有着落,老福晋也加派人手到凤恩贝勒那儿施压了。”
“格格,快开门哪。”
“格格,快别难过了,让奴才们进去准备吧,晚上的迎亲才能顺利进行!”
小舞门外一片恳求声浪,却只听见她偶然传来的隐约抽泣,就是不肯开门,不肯回应。
她当然不能开门,她怎能让下人们看见凤恩正跪在她跟前做什么。
“够了,别……”
小舞痛苦地娇声抽搐着。
“为什么这样……”她伤心又困窘地低声泣吟着。“今天是我一生一次……难得的大喜之日……”
“嘘。放心,我会让它变得非常难得的。”
“你明明……一直都摆出很不愿意的态度给大家看……”
“不是不愿娶你。”而是实在受不了大婚前两人依照常俗的禁止见面,他都快由凡人沦为野兽了。
“等一等,我还没……”小舞还不及轻声嚷完,就被他拉起身。
“嘘,我带了礼物给你。”
“礼物?”凤恩的体贴让她心都飞起来了。
“就是这个。”他褪下小舞身上凌乱的衣衫,替她套上特地请工匠打造的天女缨络,华艳炫丽地环在她颈际,雪白的丰美玉乳上躺着整片缤纷夺目的珠玉镶宝。
“这个……和那封情书上画的舞姬身上戴的东西一样!”她忘情大嚷。
“情书已经没有了。”他苦笑。
“有、有!”她连忙挖出一旁肚兜暗袋里藏的宝贝。“瞧,这儿有一片,就是你那回很气它被传为藏宝图时吻给我的那片!如果你喜欢,你尽避拿去,我——”
“我已经不需要那张废纸。”他执起她供上纸片的小手,笑吮着只只纤指。
“你不是很喜欢画上的仙女吗?”甚至喜欢到费心打造如此繁复的纪念。
“仙女已经走出画纸外了。”
“——”好可怕,一团墨线由纸上爬起来,想来就令她毛骨悚然。
“仙仙,仙仙。”他捧着她的脸蛋以额靠额地咯咯笑不停。“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你希望我怎么办?我……我可以为你、为你做任何改变,只要是你喜欢的,我、我都……”
“不管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真、真、真的?”啊……她的魂儿已登极乐仙境,飘不回来了。凤恩都喜欢……
她的什么他都喜欢……
“趁你还没升天以前,可不可以让我替你把衣服穿上?”
她呆呆眨望他手上拿的柔软布匹,老半天后才惊觉连那也是仿照画上做的衣料。
“凤恩,我、我……”她何德何能,让凤恩如此视她为珍宝。
“我早想这么做了。”他边动手边喃喃。“早在识破你身份时就想这么做。”
“凤恩。”
“嗯?”
“你喜欢我吗?”
“问个什么恶心巴拉的烂问题!”男子汉大丈夫才不讲这种娘儿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