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狂风中的一株小草,被风沙卷得愈来愈高,翻滚到十里云外、完全见不着路的地方。
谁快来救她?是谁都好,快伸手拉住她,不然她回不来了。
这是孤魂野鬼的感觉吗?她死了吗?
一只粗糙温热的大手轻轻压在她冰冷的额头上。那一瞬间,她发觉一切的恐慌静了下来,缓缓的,脚下也有了立在大地上的踏实感。
额上的手轻轻拂开她的刘海,这是一只很温柔的手。
她发觉自己浑身湿冷难受的虚汗,都被这只手的主人以丝绢轻柔的拭去,动作细微而体贴。不像福姑和其它婢女,服侍得是很周到,但动作太粗手粗脚。她们替她擦汗时的粗鲁劲,活像在替旧窗户撢灰尘。
好舒服的感觉。她尽情享受着这只手的细心照顾,在彼此接触之际,她感觉到这只手大拇指上戴着一只冰凉细致的玉板指指环,冰得她微微睁眼,想一探究竟。
“觉得怎么样?还会不舒服吗?”
才刚努力睁开眼,她耳边就传来一阵温热的低语气息。
“思……”她正想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喉头一阵干凅苦涩,发出来的声音沙哑,标准的破锣嗓子。
“嘘。”他以手指轻轻点住她泛白的嘴唇。“先喝药,有话待会再说。”
思麟把炉上热着的汤药捧来,亲自一匙一匙的喂她服下去。在她不小心被药汁弄脏嘴边的时候,他轻轻的以丝绢抹去。
窗外新月如钩,月华苑内烛火幽幽。她睡了多久?
“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舒服吗?”思麟为她解答。海雅晶灿的眼睛会说话,要猜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实在太容易了。
“昨天的狩猎可被你抢尽锋头了,连御医都被请出来伺候你。”实在有够大牌!他忍不住一笑,手边仍持续喂着她。
“我怎么了?我们什么时候返回王府的?”喝过药后,她的喉咙立刻润滑舒坦。“现在什么时辰,怎么会是你来照顾我?福姑她们呢?”
“身体一舒服就咭咭呱呱起来。”他把空碗往桌上方向一扔,准确的落在杯碗笼里,随即掀起被子坐到床上,把她抱在怀里。“我服侍你不好啊?”
“不会,很好啊!”只是堂堂一个大男人做这种小侍女的工作,实在大材小用,有损男人的尊严。
“服侍得好你还啰唆,连句感谢和赏赐也没有。”十分赌气的口吻。
“好嘛,谢谢你。你要什么赏赐?”说真的,又是思麟根本不像大男人,而像小男孩,调皮、任性,又擅长撒娇、耍脾气。
“哼!”他把脸很刻意的转一边。这个暗示实在太明显了。
“好好好,思麟,你真是太体贴了,把我照顾得好舒服喔。”她朝他面对她的英俊脸颊贴上一记甜甜的吻。
“还有这边。”他还真会得寸进尺,转了另一边脸颊面对她,就大大方方的讨吻。
遵旨!海雅乖乖的贴上小嘴,谁知他一个转头,就把该贴在脸颊上的红唇用嘴巴接走,偷香成功!
“色鬼!你耍诈!”海雅原本苍白的脸立刻红润。
思麟嘿嘿一笑。“你占我便宜还敢恶人先告状?你尽是会欺负我这种忠厚老实的男人,太过份了!”
到底是谁占谁便宜啊?
“你要是忠厚老实,天底下就找不到坏人了。”
“你就是坏人,干嘛还要到天底下去找?”思麟故作不可思议的模样,教海雅看了气煞。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是来照顾我,还是来气死我?”海雅抡起拳头就往他胸膛上猛捶。
“噢,拜托,别再挑逗我了。我伺候你整整一天一夜都没合眼,今晚实在没力气陪你彻夜缠绵。”他装出一副好象很虚弱的德行。
“什么挑逗?!”她原本是要惩罚他的,却看他一副把拳头当的陶醉模样,好象她的手根本是棉花做的。
“不玩了,我已经累毙了。”思麟拉着海雅往后倒下,一个大翻身,就把她压在自己身下,咯咯发笑。
“什么不玩了!”他说的跟做的完全是两回事。“我一醒来就看你一直玩到现在。”伺候她也许就是因为好玩,海雅心想。
“小魔女,你伤到本少爷脆弱的心灵了。”思麟伏在她仅着中衣的胸前假哭。
“是喔,我一点也听不出来。”她也忍不住轻轻笑着。
这样甜蜜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心头笼罩一片乌云,她的笑容还来不及收拾,眉间就已稍稍蹙起。伏在她身上的思麟马上感觉到她的异状。
“在狩猎围场发生了什么事?”思麟知道该是挑明问题的时候。
“我也不晓得……”她微微合眼,逃避思麟凝视着她的琥珀色眼瞳。“我当时突然呼吸困难,气都喘不上来,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你又犯哮喘。”
“这是我的老毛病。”
“是心病。”海雅被送回王府时,硕福晋一听是犯哮喘,就告诉他海雅向来犯病的原因。“海雅,看着我。”
她既怯懦又有点退缩的看着撑在她身上的思麟。
“是因为元卿?”
她惊骇的眼神证实了他的猜测。
第八章
好好的一个浪漫月夜,思麟原本打算和海雅耳鬓厮磨、彻夜缠绵,居然被他的一句话,搞成海雅整夜以泪洗面的凄凉景象。
“你到底对海雅做了什么?”思麟气急败坏的追杀到敬谨王府。
“我会对你的老婆做什么呢?”元卿一副没兴趣的表情,坐在奇石花亭里读他的《方舆胜览》。
大清早的跑道别人家谈自己的老婆,一听就知道思麟铁定是欲求不满——昨夜闺房失和。
这关他元卿贝勒什么事?
“我只不过是问海雅,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攻心而犯哮喘,结果才一提到你的名字,她就哭个没完。”思麟一掌拍在石桌上,一坐在元卿身旁的雕花凳上,用鼻子重重哼出心中所有不满,吓得在旁边应侍的奴婢频频发抖。
元卿一个手势,便把他们身边的闲人全支走。
“我元卿何德何能,竟然让你在闺房之中都不忘提及,真教我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担心。”看来高兴的成份似乎比较多。
“你还笑!”思麟大为恼火。
“要我哭给你看的话,恕难从命。”他开心的合上书。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思麟瞇起双眸撂下狠话,他已经没有心情和元卿打哈哈、兜圈子,他要元卿立刻招供。
“你是不太容易当他人的面发火的人。但只要碰到你心里真正在意的部份,就很容易喜怒形于色。”元卿突然像个算命术士似的悠然分析。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让你评论我。”
“你很在乎海雅。”
“废话!”不然他何必一早跑来元卿家质询。
元卿优雅的扬起嘴角。“我敢说你对海雅的重视,比你以为的还要多。”
“不管什么重视不重视,我……”
“你或许认为你只是有点喜欢海雅,但我可不这么认为。”元卿不理会思麟,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你爱海雅,爱得太深,深到她已经影响到你的个性了,你都还不晓得。”
思麟一愣,定眼不语。这是他被人击中要害时的标准反应。
“你告诉我这些话是何用意?”思麟沉下了方才的急躁,冷静自己的头脑,连眼瞳也转为理智而清澈的半透明琥珀色。
“若你远赴沙场,是海雅会舍不得你,还是你比较舍不得海雅?”像在谈天说笑般,元卿把一项天大的危机摔进思麟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