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寅……
东寅!
第9章(1)
五月份。
窗外已有了夏日的气息。树影浮动,花木映红,那样的阳光洒将下来,天地间犹如被水洗过,一切清新得令人观之忘俗。阳光很好,空气很好,可是室内的窗子却是紧紧关闭的。
这里很静,小小的刻意封闭起的空间,听不到车鸣,听不到人声。
烟灰缸里的烟蒂堆得像是一棵棵的小树。尼侬走过去,又走回来,负手来回踱步,“进行得如何,东寅?”
“唔……”
烟雾从他俯低的脸下了出来,渐渐漫及整间封闭的小屋。
若不是他指间还在动,那清冽的吉他音还在室内慢慢流泻,说不定尼侬早就扒开窗子跳下了楼。
南旗寅创作的时间向来极为随兴,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心不在焉。尼侬觉得害怕,他是怎么回事?传说中的江郎才尽?不不不——
“东寅,你若是想卯卯,我把她接过来送到你面前好不好?”
听到那个名字,东寅神思一恍,抬了抬眼。
指尖轻轻一滑,流水似的吉他音飘动。
“东寅,想想两个月前的演唱会,多么成功!你站在舞台上难道一点成就感都没有?我不相信。”尼侬摇摇头,回想着前不久南旗寅站在舞台之上,台下的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语气不免有些激动,“东寅,你现下正如日中天,何不加快创作速度?这个状态是不行的……东寅,每年一张专辑是你出道以来的规律,如果时间接不上,歌迷们会忘掉你。”
东寅闻言,微微嗤之以鼻。
那表情不可一世,似是谁都不放在眼里。
尼侬差一点跪地,好想抱着他的大腿相求,“东寅,你可不要放弃,现在的流行歌坛正是你的天下,你要挺住,不然随时都会有新人涌上来分你一杯羹。”
“尼侬。”东寅掸了掸烟灰,终于还是懒懒一笑,“你呢?跑江湖都这么多年了,临到头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我是在担心你。”
“你是在担心自己的财路吧。”
尼侬哑口无言。
他做东寅的经纪人多年,东寅从不忘提醒他,他们二人是这样纯粹的利益关系。
东寅把每个人摒弃在自己的生命之外,东辰,尼侬,他的歌迷……他自己把卯卯当成唯一,也只想让卯卯把他当作唯一。
他动作轻缓优雅,怀抱吉他的姿势孤独而矜贵。尼侬能瞧得出他所有的骄傲,却总是勘不透他的内心所想。
他是孤独的吗?
红透半边天的南旗寅,拥有歌迷无数的南旗寅,走到哪里都有人欣喜地喊着他名字的南旗寅。他究竟在想什么?没有小宠物在身边的他,是不是只得一个南旗寅的名字?
人前尼侬称他为南旗寅,或是阿寅。
身在外地,两人独处的时候,尼侬却一直在喊着他的本名,东寅,东寅。
是生怕他太孤独,孤独到连自己都迷失。
尽避他展现在任何人面前的都是一身骄傲。
这样想着,尼侬到底心软,声音也不由得放轻了:“东寅,你若是想念卯卯,我这就打电话,让人带她来见你好不好?”
“怎么又是这句话。我又不是行将就木,喊她来做什么?”
见最后一面吗?东寅撇嘴嗤笑。
“你不要隐瞒。东寅,我若是再瞧不出你的心思,枉费我们朝夕相对这么多年。”
东寅终是懒懒地瞧了他一眼,“尼侬,你想太多。”
“你不想卯卯?”
“想不想是我的事,至于眼前这些,是我的工作,我东寅不至于糊涂到要你来提点。”
那个目下无尘的东寅好像又回来了。
尼侬停了半晌,终于还是吁出一口气,“好,好,怎么样都随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只希望你好好的,卯卯也好好的。”
东寅百无聊赖地拨着吉他,终于还是放下来,站起了身。
“我去休息,你吩咐一下,让陌城那边的人去星河酒店买两份披萨,给猫猫送去。”
“哦。”尼侬应着,正要拨手机,想想又抬头问:“为什么是两份?”
东寅脚步缓了缓,头也不回地笑,“若是不买两份,小猫一定会拿半份分给那见鬼的舍友。到时候我的小宠物若是喂不饱,那可就麻烦了。”
尼侬听得忍俊不禁。
停了停,东寅又回过头,“尼侬。”
“哦?”
“……这会是我最后一张专辑。”
尼侬握着电话的手一顿。再顿。
面色终于风云变色,“——你说什么?”
东寅的神色还是那么懒散,笑意始终浮在嘴角,不变,“你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我这不算什么放弃,我只是想把一切结束。这是最后一张专辑,我不打算再和天唱公司续约。”
尼侬呆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咆哮:“为什么?你为什么?!”
东寅懒洋洋地挑起眉。
“你不打算再做下去?东寅,东寅,你想想你才出道几年,为什么不打算唱下去?歌迷们知道了有多伤心,你你你——”一向以口才闻名于圈内的尼侬,这下竟变得口吃,“究竟、究竟是哪里不够好?你有什么不满呢?东寅,是天唱公司不够好吗?”
“你已经语无伦次了,尼侬。”
尼侬瞪着他,极力告诉自己要镇定。
深呼吸两次,终于平定心跳,他问道:“东寅,东寅,想想你失去的,再想想你所拥有的,你觉得这就足够了?”他说着,话不停顿,“当年东辰因此而死,卯卯到现在……到现在都放不下心结,这么多年的压抑苦闷,都是只为成就一个如日中天的南旗寅,你若是说放弃就放弃——”
尼侬没有再说下去。
东寅默然半晌,终是一笑,“六年。关于做音乐,它只是一份工作。这世上除了她丁卯卯,任何人或事能让我做足六年,那也算足够了。”
至于东辰的死,那是又是另一回事。
东辰死于四年前的冬天。
回忆一旦袭来,卯卯便会自动过滤那个冬天的所有一切。她记住的是,是那个冬天到来之前她和东辰在一起的愉快生活。
只是后来才意识到,就是因为那个秋天太过快乐,灾难和痛苦才会来得那么快。
那年秋天丁卯卯刚好满十七岁。东寅不在身边,可是有东辰在。她愉悦地迎接着这个生日,等待东辰下班后和她一起庆祝。那时的她,哪里意识到几个月后自己将迎接怎样的噩耗。
生日那天,东辰所在的医院里正进行着几场手术,东辰是主刀医生,直到夜半时分方才赶回东宅。
事隔多年,那天的东辰卯卯一直记得很清楚。他半夜敲开了东宅的大门,丁卯卯亲自下楼跑去开了门。那天的东辰状态很坏,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走进门便是摇摇欲坠,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东辰?”
卯卯喊着他的名字,伸手去扶住他,“你生病了?”
东辰只是摇头。
卯卯想了想,随即了然,东辰为人十分沉定,出了这种事,那一定是——
“刚给病人做过手术?”
东辰默然半晌,方才点点头。
东辰,东辰。沉默寡语的东辰,温柔悲悯的东辰,一定是因为手术失败的缘故,才会这样消沉颓败。
卯卯不会安慰人,想了半天,跑去酒柜里拿来一瓶已开启的红酒,斟了小半杯递给了东辰。
东辰摇头。
他是医生,一向是远离烟酒的。卯卯虽心知肚明,却执意把杯子递过去,“红酒能让你镇定,东辰,听我的。”
东辰抬头瞧了她一眼,须臾,接过了杯子。
“东辰,你不适合当医生。”卯卯拿出一大块巧克力,很自然地坐到地板上,陪着他闲聊,“医生面对生老病死不会动容,看到病人死去只觉寻常,你不该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