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媒体追踪,车速恢复正常,前往目的地还有些距离,蔡儒明既无话题可聊,也没风景想看,就一手托着下巴打起盹了。昨晚他兴奋得睡不着觉,现在不补眠,更待何时?
车内安静,只有风吹的声音,贺羽宣忽然开了口
“那栋房子……妳是怎么找到的?”
“呃?”罗芙愣了一下,才发现他在跟她说话,赶紧收拾理智回答:“我依照您要求的条件,开车到处找日式房屋,因为保存良好的并不多,找了很久才发现这栋房子。”
“是谁卖给妳的?”他继续追问。
她照实回答:“是一位退休上校,听说他是第二任屋主,至于第一任屋主是贺启仁先生,也就是您的外祖父。”
这巧合连她自己都觉意外,原来当初贺羽宣提出种种条件,就是想找到他过去住饼的地方,也幸好这房子状况保持得还不错,他们只花了一个月整修,就达到贺羽宣要求的标准,应该跟他印象中一模一样了吧?
听到外公的名字,贺羽宣的表情没有变化,眼神却为之黯淡了些。他转过头去凝望窗外,那片美景似乎都抹上一层感伤的调子。
罗芙不敢多问,毕竟这是他的私事,然而在这一瞬间,她觉得他并非表面上那般冷淡,至少他对外祖父、外祖母仍有依恋在,否则怎会千里迢迢回来故乡,还指定要住在故居?
只是不晓得他曾发生什么事,才会选择远离人群,或许他有一段不为人知的伤心过往?她发现自己想得太多,怎么才见面没多久,她就只想着他的事情,太奇怪了。
经过蜿蜒山路,绿意渐深,车子停在一处占地百坪的日式建筑前,庭院里有池塘、竹林、石子路,一派清闲悠然,屋内则是典型日式设计,和室、纸门、榻榻米,古朴中带着优雅。
贺羽宣迫不及待下了车,他想知道有哪些地方变了、哪些地方没变?回忆中那画面太深刻,他现在仍无法分辨过去和现实的界线何在?他究竟是十二岁的男孩,还是二十六岁的男人,或许这两者差别并不大,他仍是那个不爱说话的他。
罗芙的视线不由自主跟随着他,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她却隐约能感觉,他心思如海潮澎湃,那都写在他深邃的眼中。
车一停,蔡儒明才终于醒过来,他赶紧下车,快步追上前问:“贺博士,您还满意吗?听说您十二岁以前都住在这里,现在回到老家,很高兴也很安慰吧?”
贺羽宣没有回答,他跟蔡院长还不到那种交情,可以讨论他的童年往事,事实上他跟任何人都不想多谈,在他心底完全是独居的。
走到门口,他看到两个多余的人,挡住他的去路。“这又是谁?”
“他们是你的佣人,有任何需要,请尽量吩咐他们。”蔡儒明紧张地握紧双手,该不会又有问题了吧?贺博士脸色像冰窖似的,让他忍不住发抖。
“立刻给我滚!”他不要有陌生人在这屋里,这是他记忆中的城堡,只有他能踏进。
“可是……”蔡儒明皱起眉头。“你不需要佣人帮你打扫、做饭、洗衣吗?”
“我希望我必须见到的人越少越好,最好就只有你。”贺羽宣伸手指向蔡儒明,想了一下又指向罗芙。“还有妳。”
蔡院长是他工作上必须见到的人,他不得不忍受,至于这女人,看在她不多话又找到这房子的分上,他也愿意忍受。
被他伸手一指,罗芙心头猛跳起来,像是一种预兆,命运就这样指定她,要她为这男人付出。
“就我们两个?”蔡儒明忍不住张大嘴,没了佣人,难不成要他打扫?
“没错,你们一个去打扫,一个去煮饭。”贺羽宣像个主人对部属命令。“现在我要去睡两个小时,醒来后就要吃饭。”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精神,尤其又回到花莲、回到老家,他宁静的心湖也荡漾起来,这不是他所习惯的感觉。
“啊?”蔡儒明从未想过要担起如此大任,因为他什么也不会,家事一向由佣人代劳,佣人请假还有妻子,妻子生病还有老妈,换言之,他可是个手无洗衣之力的弱男子啊!
贺羽宣自顾自走进房,不用人介绍,他对这屋子了如指掌,看样子他们照他的要求去做了,保留了大部分原貌,还有让他安心的桧木香。
蔡儒明站在原地,仍深陷在打击中,这个贺羽宣真会折磨人,他终于领悟大人物有多难伺候了。
既然情势无法改变,罗芙只好先请佣人离去,再回头安慰蔡儒明。“院长,我会打扫也会煮饭,你放心吧!”
蔡儒明总算回神,无奈道:“看来也只好这样了,幸好有妳在,妳是留住贺博士最大的功臣,非得让他满意不可。”
“我会尽力的。”她穿上围裙,准备洗手做饭。
“那我能帮什么忙?”百般无用无奈的蔡儒明问。
“嗯……请你先去院子给花草浇水,晚点再进来试吃我做的菜,我怕贺博士对吃的很挑剔。”罗芙对自己的手艺虽然有信心,却无法确定贺羽宣会有何种标准,他的一切都让人难以捉模。
“没问题,看我的吧!”蔡儒明欣然接受提议,转身走向庭院,虽然他连浇水都没浇过,但凡事总有第一次,他相信以科学的逻辑,什么都办得好。
没多久,罗芙看到院长抓不住水管,被喷湿了一整身的模样,内心暗叹口气,看来一切都得靠自己了。
第二章
晚上八点,罗芙正在厨房里,认真地低头洗水果,背后突然冒出一个沙哑的声音——“我饿。”
突如其来的接近,把她吓得差点跳起来,原来是贺羽宣像个游魂般出现了,他足足高了她一个头,站在她背后的感觉有如泰山压顶。
“啊……您请坐,饭菜都准备好了。”
这男人走路都没声音的吗?瞧他眼中带有血丝,是因为睡得不好还是……哭过了?不可能,她的想像力太丰富了。
贺羽宣转身走向饭桌,长发垂落在脸旁,脚步沈重却无声,那背影看得她一阵心疼,无论他拥有多高的地位、多深的学问,这时却像个迷失的孩子,而今回到外祖父、外祖母的家,是否能找到避风港?
敝的是,她对他心疼做什么?这不是她身为助理的责任,她太自作多情了。
蔡儒明原本靠在椅边打盹,这时才醒过来,热情招呼道:“贺博士,请用!我刚试过味道了,您一定会喜欢的,这是道地的家乡味。”
贺羽宣一声也不吭,当蔡儒明是个隐形人,反正他睡饱了就要吃,懒得多说啥废话。
桌上摆了四菜一汤,有炸豆腐、南瓜鸡丁、芝麻拌菠菜、豆苗虾仁和马铃薯炖肉汤,罗芙没想到今天要下厨,幸好冰箱内的食物是她采买的,短时间内还能有配合的灵感。
一坐到桌边,贺羽宣盛汤先喝了一口,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吞下去,罗芙心底七上八下的,她自认厨艺还不差,却难以捉模这位贵宾的口味。
贺羽宣深深看了罗芙一眼,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竟能做出他外婆的口味?是他太多年未曾品尝,还是他陷入回忆太深?忽然,他喉头发紧、眼眶发热,一种名为乡愁的情绪淹没了他。
“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蔡儒明被他那僵硬表情吓了一跳。
贺羽宣没多说什么,低头猛吃,掩饰他的激动。
蔡儒明和罗芙都松口气,总算有件事让他满意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就这样自顾自的吃,也不管他们都饿著肚子,天才果真是天才,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