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的指吧,他惺忪地想,眼睑上的重量,确实在同时挪离。
她窝回他的肩窝,短发挠肤,娇躯温暖,他心满意思足,吁了声笑叹,揉揉她的发后,搂紧她,呼吸渐趋沉平。
“等你睡醒,你所能看见的……希望可以让你开怀。”等了好半晌,确定他睡沉了,她说。
而她没说的——
我害你失去的,现在,重新还给你。
唉睁开的眼,一瞬间又闭上。
两道浓眉堆蹙在霸下眉心,深深刻出了痕。
幻觉吧,方才看见的……心底声音默默响起。
于是,他再度一试,绿眸缓缓再开。
房里的水帘是贝壳串起,贝壳有红有蓝有绿,形状不一,壳的背而,有贝类特有的珠虹,七彩漂亮。
窗前,一盆海水,紫红色,正在捕食小鱼,鱼儿贪它蕊头的甜汁,它贪鱼肉的香甜,那群小鱼,鱼端像扇,缀着小小眼睛般的纹,那纹,是淡淡的黄。
他臀下坐的鲛铺,是渐层的绿;屋内地板,是紫灰的岩,墙上嵌的灯珠贝,珠体萤绿中带点橘,因外头明亮,珠光变得微弱……
霸下抬起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好似里头的有着多不可思议的秘密……然而,没有,他的掌,只有再寻常不过的肤色。
眸微微瞠大,迅速转向身旁——
在绡被外的玉臂,白皙柔腻,点点红痕缀点其中,仿似一朵一朵小红花,娇艳可爱。
除此之外,还有零星的龙鳞尚未沉潜,同样在膀子间、肩后,以及白细颈子上,流泻着鳞光——那浅女敕粉,像是她在樱树底下贪睡着,被落瓣拂了一身。
她伏卧在枕间,腮粉肤白,长长的羽睫,在眼窝处覆了一圈淡灰,双唇经昨夜的滋润,红艳色泽未退,睡颜像孩子,纯真而稚女敕。
他久久无法眨眼,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他眼中的一切,全充满着色彩!
霸下忍不住扰醒她,对她又摇又抱:“我看见了,不只是黑灰,我看见所有的颜色!”
此时此刻,若是不欣喜若狂,才算真正的反常。
他亟欲分享重见七彩的喜悦。
无双惺揉着眼,原本还有些困意,在被他紧紧熊抱,他因激动忘了拿捏臂劲,抱得她一身泛疼——
“我要被你折断了!”她猛拍他的背,要他放她一条活路。
霸下慌乱放手,她则是大口喘气,要将方才漏吸的,全数补回肺叶。
他神情像做错事的娃儿,担心地瞧着她。
“幸好我是龙,没那么娇弱,换成一般女子,连心呀肝的,全给你硬挤出来了!”她娇娇地斥他,气焰倒没多熊旺。
毕竟光着身子,鲛被只勉强护胸,着实端不出半点威严。
“抱歉……”他发自真心,看见她边数落,两腮变得更红,甚是好看,他将她拽回怀中,这一回动作放得轻柔,不敢再使劲。
“你那曲童谣成真的……它将我眼中的灰霾,唱得消失殆尽,我可以看见色彩了,你的鳞色,我瞧得清清楚楚——”他声音仍旧激动。
无双脸上没有太强烈的惊讶,但有喜悦,她凑得更近,盯向他的眸,“真的?所有的颜色都分辨得出来?”
“嗯,所有的颜色……”霸下模着她的发,抚动一泓柔腻,“原来你的发色,并不是单纯的黑,而是黑中带点浓赭,光泽反折下,浓赭又添了些金。”
无双弯眸笑了,眼中欣慰迷蒙。
“太好了……”她回揽他。
“你的鳞色出乎我意料,我之前在猜,你是金或浓银色的龙……”
结果,是女敕女敕的粉。
也不是与她不相衬,就是……太可爱了。
他喜欢这种可爱。
“别提了,我自小到大自卑了好久……”无双扁了扁嘴,满月复委屈,她明明不是柔顺的性子,却生了软绵绵的鳞色。
“我很喜欢,幸好能亲眼看见,不然谁来描述,我也想像不出它有多粉女敕。”
她听得出来,他很开心,眉眼以及声音,都在笑。
一是因为可以辨色,二则是她的鳞色取悦了他、柔软了他的眼神。
“你那童谣是怎么唱的?我也想学。”真是童谣的奇迹吗?他不确定,抱持些许好奇。
“你还真相信是童谣的神效呀?那不是十岁小娃才信的吗?”她故意一脸取笑,佯装对他的天真难以置信。
“是你说,你们那里的童谣——”
“你干嘛不说是我的诚心祈祷,让你的双眼复原?我一直在求,求神迹降临,帮你治眼,我还默默立誓,以眼易眼也好、换我看不见色彩,都无妨——”
“胡言!”霸下打断她,不许她再说下去,就怕一语成谶,应了她的瞎说,“这种话不许再提,连想都不可以。”
无双一呆,没料到他会生气。
“我只是说笑嘛……”不愿让他起疑,才故作轻松编派了那样说词,三分假,七分真,她确实是愿意,以她的眼,换他的眼。
“我情愿无法辨色的,是我,也不要你变成我这样。”他神色认真,毫不见莞尔,彰显他所言的每个字,铿然坚定。
她静静凝视他,眸光纯亮,漾起一波动容。
双臂舒环,将他揽抱,紧紧地,不想放、不愿放。
“无论如何,你能复原,真的太好了,你笑起来好开怀,我瞧了也欢喜……”即便他在她眼中,已失颜色,她仍能看见他脸上的喜悦光彩。
“嗯。”他也颔首。
“你回城去开你的衣丧假地,不要太打击呀。”她不禁呵呵笑,想他看见这些年来,他穿在身上、四处晃荡的那些精彩的华裳,他的脸色,嗯,定也很“五光十色”。
“你说得让我背脊发寒。”到底是有多吓人呀?他决定暂先不烦恼这些事:“比起瞧我的衣柜,被那些衣裳所吓,有些『色彩』我昨天没能瞧见,现在,应该再来补偿补偿……”
她就算一开始没听懂,当他在她耳畔轻轻吁息,手指带电似的,滑触她的纤背,传来酥麻,她也全都懂了……
这男人……
“你真的是只货真价实的兽耶……”
无双埋怨着,双后却自动自发攀附他的肩,接受了他落下的吻。
这一回,霸下如愿以偿——
看见唇被彻底爱怜过后,是怎样的娇红。
看见脸颊在允好的过程中,是怎样的娆粉。
以及,她泛起一身香汗,与鳞光辉映,闪耀魅人的彩芒——
“今天的配粥小菜,甜腻得吓死人……是盐糖放错了吗?”
“我要红色的长藻篮……欸,不是那个,那是绿的哪!无双丫头,你是不想做生意吗?存心不卖我就是了?”要红的,给绿的,再不然便是紫色,难怪客人跳脚。
“我是蓝鳞,不是绿鳞,为什么罚我蹲马步?!”小人儿哇哇叫,不满背了黑锅。
“小姐,你不是不喜食辣,那盘辣爆鱼丁,红通通的,光瞧嘴都麻了,你以前碰都不碰的……”这回夹了一筷子便往嘴送,豪气爽快,啧啧啧……
诸如此类的话,每一日,无双都会听上好几回。
她又被赶来洗碗了,幸好,洗碗不用辨色,闭眼都能洗,熟能生巧嘛。
“没想到,眼前只见灰暗,日常生活大受影响……我才几天就快受不了了,霸下却灰了那么久。”
只是想着,心都会痛。
现在唯一的后悔,是没有早些移转虫翳。
是的,虫翳已在她体内,遮蔽了眼,将眼中景物罩上一层厚灰。
“虽比全盲要强,仔细想想,不能算绝望,起码看得见东西,只是灰灰的……但面对一片灰,再好的心情,也变成灰色哪。”心疼口喝,为他,不为自己。
这些天,霸下待在龙骸城内,他同她说过几次,九龙子的状况越来越不乐观,他们几兄弟陪着,就怕……再陪,也没能陪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