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虎口、手腕、臂膀,甚至是被断刃划伤的脸颊,都很痛。
就算痛,也要一试再试。
返回海仙洞的无双,在佛手紧闭的洞口前,一遍又一遍,以刀剑去硬撬,哪怕只弄出一条小缝,那也是好的,至少能窥视洞内动静,瞧霸下是否安然。
偏偏佛手文风不动,砍不出半丝剑痕,试图去撬开的刀剑,一把把应声折断,她使劲过猛,收手不及,断刃弹飞开来,连皮带发又削伤了一伤。
幸好,颊上有几片龙鳞浮冒了出来,挡住些些,否则恐怕伤不仅于此。
无双不放弃,换了一柄,再来。
虎口被割划出大大小小的血口,鲜血混入海潮里,双手湿润,难以紧握,她胡乱在衣上拭手,拭完,继续与佛手对抗。
“我不信我打不开——”
这样的自信,支撑了足足两日。
她的双臂已酸软到不似她所有,周遭散落大堆的兵器,全断成数截,但佛手依旧紧紧合拢着,不曾动摇,更不为她的耐心而折服。
石佛敛眸,仿佛觑着她,用一种清灵、淡漠、又怜又冷的眼光,注视她的偏执。
“霸下!你听得见吗?!若能,应我一声哪!你还在里面吗?!你……还活着吗?”
武的不成,几近虚月兑的无双,连一柄鱼肠匕都抬不起来,她改采文的,在洞门之外,扬声唤着,拍打着佛手。
这一唤,又是两日过去。
声嘶,力竭。
但她不走,日夜守在洞门口,等着、盼着,也许霸下会踏出海仙洞,出外觅食什么的……
里头,也不知有没有得吃、有没有得喝……
金鲡银鲡来劝过几回,被她恶狠狠、却又软虚虚地骂回去。
“小姐,你不觉得奇怪吗?!全龙骸城里,压根没人赶至此地,瞧过半眼!龙子受伤受困这种大事,怎可能毫无动静?!就算其他龙子亲情浅薄,无所无谓,龙主又怎会冷眼旁观?”金鲡忍不住了,临走前,说出了她连日的困惑。
“我和金鲡都在猜……八龙子不知以哪种方式报过平安了,城里人才都不担心,而他独独不与小姐联系,应该是……动了怒,不愿见你。”银鲡试图说得婉转,不过再如何小心拿捏,真相总是伤人。
“……不愿见我?”无双的声音沙哑得吓人,那已是喊伤了喉。
“是我们的猜测……”金鲡也不敢说得笃定。“毕竟我们骗了他嘛,追求他是假、示爱是假,只为了仙果,他知晓实情后,免不了埋怨……人之常情。”
不怨才属意外吧,谁的心胸能如此宽大?
莫怪金鲡银鲡会做此臆测。
无双表情震惊,看来,完全未想到这一层。
细细思来,确实不对劲。
若身在图江城,兄弟姊妹间,对彼此安危的冷漠,不上心,她可以理解,更不会意外。但这儿是龙骸城,九位龙子亦非她自小熟识、共处、只知利益的那类族亲……
霸下的生死,他们不该,也不会无关紧要。
扁是九龙子,一听见他八哥有危险,绝对捺不住性子,一马当先抢着去救人。
“……他们并不是没有兄弟情义,见死不救,而是他们知道,霸下平安无事……”无双喃喃自语。
只有她不知道。
只有她,傻子一样,还担着心、伤着神。
“小姐,咱们回去吧,你待在这儿,喊破了喉咙,八龙子不见你,他仍是狠心不露面哪……”银鲡瞧了都心疼。
“反正我们打从最开始,就只是来治小姐的腿,等魟医炼成药,小姐恢复健康后,我们便要回图江去了,八龙子气不气你、见不见你、原不原谅你,都没有关系了嘛……”金鲡也劝着。
这种说话的方式,好熟悉,是了,标准的图江城人……与她一样,是在图江那种地方养大的人。
永远都以自己为优先,把他人的感受、悲喜,抛在后头,淋漓尽致做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听惯了论调,自小便视为真理的圭臬,此刻再闻,竟有些刺耳。
“你们都别说了。”
她以为自己重重斥责了她们,可耳边仅仅听见虚软无力的气音,像哀求、像讨饶。
明明……只说了六字,每个字却耗费了大半气力。
怎么这样的累?
仿佛连日来,所有的疲劳——不住地扳动佛心,扯心裂肺的嘶喊,身与心已臻极限——一涌上上,压垮了她。
眼前光景,蓦然一暗。
“小姐?!——”金鲡银鲡的惊呼也已模糊。
扁,看不到;声,听不见。
这次仍是毒发,融筋、蚀骨,可她完全察觉不到痛楚,半点都没有。
只觉得冷。
冷彻心扉,通体冰寒,在听见霸下……不愿见她。
即便,只是金鲡银鲡的猜测,都令她冷得好怕。
海仙洞内,树倒,石碎,满地狼藉,搏战之后的惨况。
双头巨兽平向绿茵上,草光油亮,两首慵懒歪枕,身躯像团大膨棉,一动也不动。
只有喉间滚动呼噜声,狺呜着。
无关受伤痛吟,而是痛快舒爽的喟叹。
因为有人正揉按它的后腿,那兽足既粗又壮,千年巨木似的。
“哪里还酸?”那人口吻轻柔、耐心,生怕伺候不周。
“呜。”全身都酸,慢慢给我按。右后腿稍挪动,叠上左后腿,意思很明显,按完左边,右边也来一下。
那人没有第二句话,双手捏了上来,顺从无比。
“呜。”可以多出点力,拿个两成出来。
“是。”那人笑得纵容,加重了一成力。
“呜呜呜!”就、就是那里,舒服……它两对兽眸全眯得剩一条缝了。
那个,自是霸下。
因打伤巨兽,现今才沦落至此,成为捏腿小厮,凭人使唤。
他这一身稀罕蛮力,仔细拿捏,倒让双头巨兽尝到甜头,两成力,按腿最是舒适。
说伤也伤得不重,前肢骨折,以及白首撞击石板所造成的晕眩……好吧,应该是“重伤”,不然它不会一躺下,就瘫着不肯……嗯,不能起来。
“……呜呜呜?”你老待在这里,不回去没关系吗?
“你不是伤着吗?万一有人前来盗果,你守不住。”霸下理由充足。
“呜。”狺声带点哼意。这几百年来,敢来盗果的人,只有你。
霸下无从顶嘴,只能陪笑。
“呜呜。”值得吗?为了那女人。
“值吧,至少她的双腿,能有机会痊愈。”
“呜呜呜呜。”明明就听见你兄弟说,她是利用你。它从水镜里,也知晓了不少。你根本不该阻止我,让我一口咬死她!
“她没那么坏,只为求恢复健康罢了。”
“哼。”还替她说话。等等,左边一点,上面一点,对对对……
“不知她取走的仙果,是否便是医治她的那一种……”在他眼看来,她摘下的,不过是一颗淡灰色的果,与其他几颗无异。
“呜呜。”它瞧着霸下,见他沉思不语,忍不住低鸣了两声,这一回没有啰嗦,没有碎语——就算有,仅敢摆进心里,默默嘀咕。
就、就不能轻点吗?
你现在用的是五成气力?……我的腿……呜,吃不消呀。
巨兽在此时,也真的怕。
怕霸下闪神分心时,忘了它的腿还捏在他手中,一不小心就兽腿当枯枝,啪的一声给拗断了……
“幸好赶上了……”
魟医一头大汗,抹也没空抹,一探得温暖的气息由无双鼻中送出,他整具鱼躯虚月兑,滑坐在玉石榻旁,双腿尽是软的。
金鲡银鲡仍不住啜泣,双眼红肿,颇似“凸目鱼族”,听闻魟医之言,也顾不得美丑,抱在一块儿大哭。
“再迟一些,她这条小命就不报了……”魟医拿袖擦脸,满嘴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