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兑胎换骨哪这么容易炼?……再说,喝下它,『鮻』月兑骨成人,但能否再变回『鮻』却没人试过呀……”魟医嘀咕不停,心里对於负屭面不改色要对那条鮻做的事觉得胆寒。
然而他也清楚,负屭给了取药的时限,就绝不会有所缓冲,他叹口气,开始从药柜间将一格一格药材拉出,脑袋不自觉地连连摇晃。
“奇哉怪哉,上回讨药,神情还可爱一些,这回怎么态度大不相同,明明讨的都是……啧啧,伴龙如伴鬼——变脸变很快的那种鬼……”
丙然只是一场难分虚实的梦境。
距离鱼芝兰溺水,已是三日前遥不可及之事,那只龙子——也许是她假想出来的男人——自那天后,未曾再出现,使她越来越相信,他不过是偶发梦境中的一抹存在,没有真正来过她的面前,没有亲口对她说出无情狠话……
她已经不会再因为梦见他而哭泣,只是惆怅难免,低落的情绪,写在她郁郁寡欢的容颜上。
她是不是开始恨起他来?才会编织一个恶劣梦境,将他摆入,塑造成狼心狗肺的无情人,以陌生淡漠的眼神及口吻,无关紧要地说着他是为寻药而来,必须以“鮻”为药引,熬制一帖灵药,供海底龙主饮用治病。
他在她梦中,已经不再是温柔多情、待她百般呵护的模样,还是……她根本忘了他以前是何模样?
“小鱼,你抹太多了。”埋怨里混杂咕噜咕噜的冒泡声。
思绪远扬的鱼芝兰歉然停手,望着自己捧在左掌心里的那尾龙鲤金儿,它好温驯地侧躺,溃烂的鱼鳍鱼鳞覆上一层草药膏,它半边身体仍泡於水里,没有离水窒息之危。
小池畔只有鱼芝兰及龙鲤一尾,方才出声埋怨的人,是谁?
“你恢复情况不错,陈公子或许过两天便会把你移回大池里去。”鱼芝兰对着掌中龙鲤道,若此时周遭有人经过,定以为陈府有个老爱与龙鲤说话的少爷已经很新奇,没料到又来个犯傻的姑娘,也与龙鲤自言自语。
“比起大池,我反倒喜欢小池多一些,大池全是淤泥和青苔,还有慕永倒入鸡鸭鱼肉的浮油,险些闷死我。”龙鲤鱼口一张一合,像在说话,可又不似人类声调,充其量只是呜噜呜噜的吃水声,然而鱼芝兰字字句句皆能听见听懂,一鱼一人,沟通无碍。
“陈公子已经知道不能拿人类眼中的珍稀佳肴来喂养你,大池清淤换水也持续赶工,你就别再用这件事怨怼他。”鱼芝兰笑应。
“你帮我跟他说,池里多放些小活鱼小活虾,我自个儿挑着吃,不用替我准备剥好壳的虾及剔了刺的鱼。”吃起来多没挑战性,口感也不鲜甜。
“好。”
第2章(2)
龙鲤金儿尾鳍拂水,形似悠哉。“幸好有听得懂我说话的你来,否则,我不知会被慕永给折腾成啥模样。”
罢开始以为鱼芝兰与寻常人类无异,是在她要求陈慕永及管事以木盆将它盛搬至这处水池时,它因害怕而正欲挣动时,嚷嚷着人类根本听不懂的鱼语“你要干嘛?!”,却听见她回答“好孩子,我是来替你治病,忍一忍,别因挣扎而弄伤自己”——
她竟然回答了它?
凑巧,一定是凑巧。
棒日,她再来,带了药膏要替它抹上,它又咕哝着:行不行呀?我长这么大,没听过有鱼儿能涂的药。
行的,不过因为鱼儿潜在水中,药膏会被水冲淡,所以抹上药膏后,最好能稍稍扶着鱼身,让药性渗透发挥,这药膏对鱼儿无害,即便是溶於水,也不会伤到鱼儿。鱼芝兰对陈公子说话,回答的却是它嘀咕的疑惑。
你……能听见我说话?它这回直接问了,得到的答案是她垂眸一笑。
后来它才知道,原来是同类。
“陈公子以为他的行为对你是疼爱,完全以人类观点出发,虽显愚昧,但无恶意。”鱼芝兰掌心没入水面底下,让龙鲤金儿泅回池里。
“我知道他的心意,也明白他是好人,只是笨了一点。”金儿鱼头探出池面。
“骂人家笨,口气怎还这么娇羞?”鱼芝兰取笑它。
“我哪有娇羞?!”它甜嗔。
哪没有,现在不正是?
鱼芝兰怕金儿鱼皮薄,经不起戏弄,只能意味深长地冲着金儿微笑,笑它的心思,彼此心知肚明。
“真羡慕你,我也好想变成人类。”金儿突地有感而发,发出幽幽叹息,“我还要修练多久,才能做到呢?我很怕他等不到我修成人形,就寿终正寝……”
“我才羡慕你,是条悠游的鱼儿。”鱼芝兰仿效金儿口吻,没有叹息,却同样感慨。
“变成人类不好吗?”金儿困惑地问。
好与不好,岂是点头或摇首所能道尽?
三言两语,囊括不了她的领悟及感受,好的地方自然有,她遇见的人,获得的照顾,全是那般的好,若没走这一遭,这辈子怕是永远不可能认识大家;不好之处却也不会更少,在陆路的满满孤寂和无助……
“你是因为爱上人类,才甘愿变化为人吗?你现在已经拥有美丽的容貌,你心爱的雄人类应该很疼爱你吧?”金儿只知她是同类,以为她也是龙鲤,并不知道更多关於鱼芝兰之事,她亦从不开口提及。
鱼芝兰的眸子有一瞬间染上薄亮水雾,然而也仅是氤氲了黑白分明的盈盈秋瞳,并未凝聚成泪,乾爽的雪白双腮间,倒映着日光落在池面,粼粼波光的反射辉芒,一点一点,像未乾泪痕,布满脸上。
鱼芝兰粉唇弯弯,淡淡含笑,摇首道:“我不是因为你口中那些美好的情爱而变化为人,我上岸,是为了活下来。”
“海里危险吗?”金儿的世界只有大池小池,没见过汪洋大海,心虽向往,也只能向往,要是把它丢进咸咸海里,不出一盏茶功夫,它就会翻肚死亡。
“比起太平盛世时期的人界,是危险不少,海虽宽阔,却日日上演为求饱食的杀戮血腥,强食弱,大食小,不是吃,就是被吃,相较起来,这几十年来的人界祥和许多,没有战火,没有恶斗,平静安稳。”
“人界还有分太不太平呀?”
“早些年,笼罩战火中,街上冷清,空气中净是腐屍和腥血臭味。”她所提及的“早些年”,很漫长,数十年前之事,金儿尚未出世呢。不愿详述太多教人不舒坦的世间丑恶面,鱼芝兰将话题转向那位元正穿过月洞门,往这儿步来的儒雅男人,目测他走过来仍有一小段距离,加上他文质彬彬的温吞走法,还得费上一些时间,足够鱼芝兰再问一句:“你与陈公子,如何相识?”
“我是他由街上摊贩手上买回的,那时我不过巴掌大,被人钓起,嘴上还破洞流血哩,卖我的人,以为我是黄鱼,要卖人去煮食,是他可怜我,买下我,拿人类伤药替我抹伤口,我也就这么在陈府待下,让他养成现今这副又大又壮的模样。”金儿提及初识回忆,傻呼呼直笑。
“陈公子看起来是个心软之人。”
“对呀,心软到怕我困在小池里会闷,年年替我拓宽池面,心软到怕我无聊,时时念诗给我听,陪我说话,不管我听不听得懂……我也很想回应他说话,不让他被旁人指指点点,说他怪,说他傻,说他犯了疯病,可是我没办法。小鱼,你教教我,你是如何变成人类?”陈慕永越走近,金儿问得越急,想快些得到解惑,这几天,它总是旁敲侧击,想从她口中探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