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咦咦?!
咦咦咦?!
哗啦水声,伴随扯过半空中遮蔽用的轻袍往自个儿身躯裹的窸窸窣窣,一身湿漉漉的参娃大惊失色跑到小厅来。
“睚眦睚眦我我我我我生病——”尾音消失,只停留在“生”那个字,她呆得更严重,当她看见睚眦手中那杯茶里的水,在空中形成一面水镜,镜里有个鱼模鱼样的男人,嘴角上方两撇触须一颤一颤动着,脸颊两侧有鳃孔,随他说话时合合张张。
第6章(2)
“二龙子,您还没寻到灵参吗?其他龙子全都找齐了药材,就缺一味灵参,您已经是九龙中最后一只未归……”水镜之人正是魟医,他以水为媒介,可以在任何水面上显形,与陆路上的海底城人做联系,恰巧睚眦当初便是认定六弟不会这么快找到“鮻”才放心带参娃在人类城待上许久。
“六龙子是第五个回城,并成功捕回了‘鮻’,比找红枣的四龙子还早三日回城。”魟医回道。
睚眦剑眉收拢,没料到自己成为九龙之末。
“龙主颇不满二龙子迟归,命属下来询问您……何时回来?”
“父王用词不会这么客气,他说什么,逐字吐来。”
魟医顿呃,清清嗓,听命重复海中君王对令:“叫你办件小事都办不好!有啥资格争龙座?!浑崽子,你就在一旁嗑海瓜子,看你哥哥弟弟抢罢了——呃,以上,是龙主说的,不是属下……”
“我听到了,你滚吧。”睚眦捏碎茶杯,茶水落满地,连带显现魟医身形的水镜亦随之破碎消失。
参娃站在他身后,双手捉紧匆匆用来蔽体的衣袍,惊恐的神情,显示她没漏听半句他与魟医的对谈。
她……害他错失了回海底城交差的时机?
害他在与兄弟的互争高低中,落败下来?
害他惹怒他父亲,大发雷霆?
“我们要……回海底城了吗?”她出声问,声音是连她自己都没听过的颤抖。
睚眦回身,觑向她,视线落在她果裎圆润的水湿肩头,喉头一紧,没应话。
“不是已经迟了吗?你……不快些回去,无妨吗?”还是一切大事底定,他沦为龙子中的败者,失去了争胜负的权利?
“……”睚眦仍是静默,仿若深思着某事,而且是非常艰难的“某事”。
“我……”她停顿,重整发颤的嗓音,要它听来平平稳稳,如无事人一般悠哉。“我玩够了,很满足了,人类城新奇好玩的事儿我都尝到了,这样就可以了,我跟你回去。走吧,我们去海底城,快些回去,睚眦——”她伸手,绞住他的袖,完全没有发觉自己用着哀求口吻,要他带她回去受死。
她不要他为了她受罚。
她不要他为了她而被龙王责骂。
他原本可以好早好早带她回去,要不是她任性,要不是她啰唆,兴许他是头一个回城的龙子,是她害他拖延了脚步,是她连累他无法及时回去覆命,现在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她可以帮睚眦求情,可以向龙王解释他的迟归全是拜她之赐,睚眦只是一时心软,答应她的要求,才延误正事,她要替睚眦说些公道话。
“反正都是最后一个回去,再多待几天也没差。”睚眦终于开口,却不是要立刻拎她回龙骸城。
“不可以!我要马上去!”着急的一方,换成了她。
“你这么迫不及待想见识龙骸城的厨房锅鼎?”他失笑问,她急躁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要赶去哪儿凑热闹哩,她有没有弄清楚,这趟回去龙骸城的命运是什么?
“嗯!”她用力颔首。
“真的不多留几天?玩过逛过的可以重复多玩几遍?”
“不要了——我腻了,可以了啦,我不想待在人类城,这里好无趣……睚眦,我们回海底城去,好不好?”参娃几乎快哭出来。
睚眦与她互视良久,她双眼里全是灿灿水光,泪波滚滚。
不,她不是不知道回龙骸城代表何意。
她很清楚,至少,在他没将他心中决定告诉她之前,她是清楚的。
回龙骸城,就是她的死期。
明明清楚,还是要去;明明害怕,仍急着要去。
不就是为了他吗?
睚眦胸臆一股暖息,蔓延开来,真想把这株笨参按进怀里,叫她自私一点没关系,不用这么在乎他的死活,况且,情况并不如她假想中严重,迟一些回去,他不会受到任何责罚,了不起仅是被兄弟们笑个两声便罢,让她担心到快要流下泪来,真是对不起呐。
心,轻易地,被填得满足,煨得发热。原来有只小家伙,把他看得很重很重,摆在自个儿的前面,也不管自个儿恁地瘦弱,不管自个儿力量够不够强大,就像那日为他挡下武乘凤一鞭的鲁莽勇气,教他折服。
强者争第一,事事冲前头,是源自于骄傲和不服输。
弱者抢出头,该往别人背后躲的时机,偏偏不知轻重,闪身出来,挡风挡雨挡危险,目的不为夺名争利,而是那么单纯,想保护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
她是哪一种呢?
显而易见的答案,柔软了他的眉眼及嘴角,牵动真诚微笑。
原先在心里浮沉衡量的打得,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回龙骸城。”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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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用膳时间,小婢为府中贵客送来饭菜,房门虚掩,她在门外唤了好几声,迟迟未得回音,只好失礼地推门入内。
里头谁也没有。
桌上一个小铜铃,压住薄薄信笺,她约略瞟过,饭菜朝桌上一搁,抓起信笺便往外头冲,嘴里嚷着:“未、未来姑爷跑掉了——”
未来姑爷跑掉算啥大事?信笺一路读下来,越到后头才越是令人吃惊。
大厅上,武纬文接过小婢呈上的信,浏览阅读,大意提及她与龙二要走了,不用找他们,也不可能找到他们——一个不甘愿的未来女婿会偷跑,武纬文并没有太惊讶,只是信笺最末几行到底在写啥鬼呀?!
武纬文放下信笺,一脸愕然茫然,转向义弟楚灿和宝贝爱女武乘凤。
“信上说……要你们两个幸福美满,共同打败恶势力……什么意思?”比起乘龙快婿跑了这等小事,区区几行,才叫严重。
这参娃,走都走了,还留下书信把武乘凤与楚灿的秘密情事给大刺刺揭露!
“爹!”武乘凤立刻身一跪、头一磕,既然有人替她开了头,她也不想再瞒,干脆趁此机会摊开来说:“求爹成全我和楚叔叔!凤儿爱慕楚叔叔许久,这辈子非他不嫁!”
女方大胆示爱,男方岂能冷眼旁观。
“大哥,是小弟不对,一切皆是情难自禁,大哥若要罚,罚小弟便是,不要为难凤儿——”
武纬文嘴巴微张,完全闭不起来。
“你、你……她、她……”武纬文结结巴巴,指着楚灿,又转向武乘凤,对于自己的义弟和女儿何时看对眼,又何时互萌爱意,全然状况外。“唉呀!灿弟,当初我提议要为凤儿比武招亲,你怎么闷不吭声呢?!”
“是小弟懦弱……”
“爹!楚叔叔一直顾忌你的立场,不断逼自己退让,拒绝这段感情,我相信你和他商讨比武招亲事宜时,他是心如刀割……”
“没错,一方面我希望凤儿觅得良缘,一方面我又嫉妒自己不再是那些年轻小伙子,我告诉自己,只要是配不上凤儿的男人,我绝不容许他夺冠,实际上……不过是私心。”
“你们两个可以告诉我呀!我当真是个冥顽不灵的爹亲和义兄弟吗?”
是。众人心里默默附和,一双双眼睛盯着庄主瞧,总觉得他下一瞬间的动作会是拍桌跳起来咆哮,没料到武纬文只是轻叹,靠往椅背吁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