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自己都不知道?”她做了个“不会吧”的挤眉弄眼,藐视他的迟钝,偏偏她也很想弄明白,若非担心灵参药性,他何苦脸绷眉皱气呼呼?值得深究一下。
“是被拿鞭子的女人指着你鼻子骂,有损龙颜,怒气一点一滴累积,刚好在她出鞭想抽你时,到达最高点?”
“她吠些什么我根本没在听。”
而且,那时他面前挡了个小矮人,武乘凤的贬责或挑衅,完全没有传达到他这边,他眼前只见一抹瘦小背影,暖色土黄的裳,占据所有视线,参香浓馥清甜,闻之唾沫直咽,却解不了喉间饥渴……
龙子之中,论武艺,他数来第一,龙骸城遇上战事,他永远是站在最前头打先锋,还没有谁敢用“捍卫弱小”之姿,近乎羞辱人一般挡在他前方。她自以为多有本事,多么勇敢,想帮他抵挡外敌,却不去拈拈自己几斤几两——即弱小,又无能,遇上事明明只会哭和叫;不聪明,不睿智,不耐打,没有强大术法自卫,老是叉腰夸耀自己多补多滋养多美味……一株修炼成精的参,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让她错误自诩灵参天下无敌?
挡在他面前的肩那么小,膀子那么瘦,双臂就算用尽全力展开,也变不成巨大羽翼,是想如何将他藏在身后保护?笑死了,凭她单薄纤细的身形,勉勉强强挡住一半的他,她不想想看,一鞭子打来,他有龙鳞护身,根本伤不了他半根寒毛,可她呢?一身细皮女敕肉,几根连挥打在他脸上都不觉得疼痛的软参须,怎么?她是打算拔人参果当武器,用来和武乘凤一鞭子来、一果子去吗?
他简直想出言狠狠讽嗤她一番。
想保护他?再练个一万年也没她的份!
可是,那时的他竟笑了,像个傻子,看着她的背影,低声笑了起来!
有个人,阻挡于自己前面,给不了依靠依赖之感,并没有因为她展臂护卫而萌生“有你出面,天塌下来我都不怕”的蠢念头,反而有种无奈失笑,但又甜甜甘甘的滋味涌现。无奈之余,会很想宠溺地月兑口说出“你玩够了吧,躲我背后去,其他交给我来处理”的英雄豪语——感觉是不差啦,毕竟是首次遇见被保护的情景,很陌生,却不排斥;想拍她后脑,啐她多此一举,却又不讨厌由她身后望去的光景……
武乘凤那一鞭,打碎了他的沉笑和莫名喜悦,她伤了参娃,她竟敢伤了她——
第4章(2)
“你那时……在发呆哦?”参娃习惯性凑近他的脸,致巧细腻的五官在他瞳间骤然放大,占去所有目光。
她细细剑眉飞扬般微挑,他清楚可数她浓黑整齐的睫有多少根,教人迷眩的香息仍是萦绕鼻间,若不是她下一句话勾住了他的神智,那股香气,那张俏中含娇的小脸,几乎令他恍惚。
她说:“真有闲情逸致,我听到她说你使诈,我好气,我在台下看得很认真,你欺负每一支雄人类的恶劣行为,我都没漏看,雄人类在你眼中弱得和小虫一样,你不用耍啥手段就能赢!”关于这点,她很有信心。
“那你何必生气?她骂的是我,又不是你。”他反问她生气的理由,当时在厅里,她反应激烈,比谁都快,比谁都大声,与武乘凤争执,所为何来?
她没料到他有此一问,微微怔忡了会,才一脸理所当然地回他:“因为她说错了嘛。”睚眦没有用贱招获胜,他是凭不到一成的实力。
“说错了也该是我气,你这枝不想干的参,张牙舞爪跳出来,好似她辱没的是你们灵参名誉……说穿了,与你何干?”睚眦问着,指月复仿效方才为她治伤的动作,滑过她弹女敕的颊,前一回是为了抹去伤口,这一回……纯粹情不自禁。
“我帮你出气呀。”她只当是颊上伤口没有治愈完全,他才会这么抚模她,带有粗茧的指,在肌肤上挪移所造成的触动非常强烈,他的指好似存着电,又像缠着挠人痒的羽毛,既酥麻,又轻柔。
“为什么要帮我出气?我是一只要抓你回去熬汤的恶龙,你应该要很痛快听见有人替你出口怨气,跟她同仇敌忾才对。为什么要帮我出气?”他重复这句,有丝咄咄逼人的味道。
“这……这……我也迷迷糊糊弄不懂……”她支吾着,说不出所以然来,确实也对此产生困惑。为何别人骂睚眦,她会觉得刺耳难忍,比睚眦更愤怒?她自个儿还不是时常和睚眦吵嘴,骂过他一些乱七八糟的恶言,难道只准她骂睚眦,不许谁来争抢这种乐趣?
“你那时在发呆哦?真有闲情逸致。”睚眦拿她刚才酸过他的话,原封不动,逐字未改,奉还给她,只不过没有恶嘲的口吻,倒反常多出笑意温柔。
“才不是哩!毕竟我们两个共处这么久——实际上不过快满三天而已——我觉得扣除掉你一百个缺点来看,你人算不错,勉勉强强称得上‘挺照顾’我的。嘴是很坏啦,又粗手粗脚,可是和你吵吵闹闹很快乐呀……我们应该是朋友吧?替朋友出气,不是很有正当性吗?”即使是她单方面认定两人友谊,也可以解释她的行为没有反常吧。
“朋友”两字,弄拧睚眦的眉。
他思索了她的答案,同时将答案搁入困扰自己的问题之中——正因为是朋友,见她受伤,所以暴怒?
不,不是。
别说朋友了,连兄弟被打伤,他都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连区区一鞭也闪不过,代表孱弱无能,自己该鼻子模模,再严加修炼才是——他还会这么冷血无情地对兄弟及朋友说。
可是见她受伤,他没有如此风凉,他气得犹若最心爱的东西被人给弄碎一样……
心、心爱的东西?
仿佛一阵突来清风,吹散了蔽月乌云,豁然开朗。百思不解的疑惑,找着了吻合的答案。
觑瞅近在眼前的粉女敕小脸,他有种啼笑皆非的自嘲无奈。
怎么会是她呢?
怎么会是一株灵参?
怎么会是一只……非雄非雌的小家伙?
就因她短短一句“想留下”,他折返回武家庄,为她放弃坚持和傲性,明明脚已跨出了府门,不顾武家人在身后叫唤追赶,当时要拉下脸回头,多损颜面,他却不想坏她兴致。
她的兴致,与他的颜面一块放在秤子衡量,竟是如此严重倾斜。
她是什么时候使出小人步数,将他变成这副婆妈性格?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影响这般强烈?
“你干嘛……这样瞪我?”参娃只觉他眸光一亮,前一刻还隐含余怒的脸庞,瞬间被笑意取代,好似千古大难题迎刃而解,他变得神清气爽,而在神清气爽之后,又看着她蹙眉,真没礼貌!
她区分不清他那样的注视代表何意,火烫烫的,通称为“瞪”!
“你敢当我是朋友试试,我把你这株参给倒吊起来风干!”他双臂往胸前一环,恶声恶气恫吓她。
参娃向来吃软不吃硬,听见他的恐吓,火往心头烧。
“你什么意思?!我不够格当你朋友是不是?!我没嫌你是条龙,你倒嫌我是枝参?!”她也是有参格的好吗?!想和灵参交上朋友,是看得起他,他那是啥态度呀!
参娃恼羞成怒,完全听不出睚眦语句中的另一种含义,任性赌气地呛他:“哼!不当就不当,你不稀罕我不稀罕谁稀罕呀?!从今天开始,我不要跟你说话,你也不用带我去逛这逛那,直接把我带回去熬汤!”边说,边变回一株参,大刺刺瘫躺长椅上,打定主意不再用人形冒充他的妹妹,不跟他交谈,闭目嘟嘴,任他宰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