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回答。要去哪里?能去哪里?她自己都不知道。疫鬼餐风露宿,居无定所,打从她离开放满金银财宝的曲洞后,她便四处游移,恢复最原先便该属于她的生活方式——独自一人,生活的方式。
他不用听她答复,也很清楚,身为疫鬼,人见人嫌恶,他们被逼迫必须躲躲藏藏,过着见不得光的苦日子。
“想不想,拥有自己的家?一个不再被谁驱赶,一个有同族朋友为邻,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男人问,问出每只疫鬼的渴望。
她微愕抬头,与坐直身的男人相视。
“你也孤独了很久吧?”
“没有……我,有过,一段,有人,相伴,的日子,就在,没多久,之前……”她笨拙地说着,想笑着说,唇角的扬弧却撑不起来,那是很快乐的回忆,真的真的很快乐,应该要以笑容缅怀,然而,正是因为太快乐,现在失去了它,变得更加疼痛。
被拥抱的身体,失去了熟悉的温度,才感到百倍冰冷。
原先就无法获得的,与得到后又被人收回的,必须适应的心境全然不同。
寂寞,与生俱来的;寂寞,分离后强烈感受到的。前者,早已习惯,后者,仍不时啃食她,她在等候“习惯”,习惯那样的寂寞。
“疫鬼也会有人相伴?另一只疫鬼吗?”男人打量她,她比他猜想的更年轻,瘦瘦小小几乎是疫鬼的特征,长发半掩住雪白小脸,加上她低垂头颈,并不是很能看清她的容貌。
她又安静了,没否认没承认,不修正他的误解。
男人没再追问下去,之前有人陪,现在独自一人,何须追问?不时伴侣死去便是一拍两散各分飞,全不是太好的经历。
“你有没有听过许久许久之前,关于疫鬼的故事?”男人问。
她摇头。
“想听吗?”那遥远混沌的年代,祖先们吃过的闷亏。
她迟疑了一下下,点头。
她此时,确实好想听听谁说话,说些什么都好,让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反覆咀嚼狍枭留给她的每字每句,曾经好甜蜜的话儿,而今再品尝,增添一丝苦涩,残忍地提醒她,她再也无法听见狍枭那般对着她笑闹轻哄。
“想听就坐下来,我慢慢讲给你,听完,你再决定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提议,为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园而努力。”
她缓慢靠近,席地而坐。
男人告诉她,远古那段神与魔与疫鬼的故事……
第7章(1)
“相思相思,想死想死,相思佳人,想死佳人,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醇如酒的嗓音,悦耳好听的笑,衬托火红长发男人出尘艳容,眸儿笑得弯眯,藏在长睫底下的浓红色瞳仁,灿若红宝,修长指月复划过眼角一颗小巧红痣,状似爱扶,薄唇飞扬的弧度,煞是美丽好看。
“勾陈哥哥,吃药可以治好吗?”铃貅最是钦佩这位风趣可爱的漂亮长辈,每每他大驾光临,她总是第一个缠上去,在他周围打转,眼睛舍不得从他含笑俊颜间挪开一下下。
“不治之症,无药可治。”不治不治,不用治,不能治。勾陈从铃貅口中听完狍枭与小疫鬼的详细故事,该了解的,他都了解大半,遂能做下结论。
“我小弟会死吗?”瑶貅双手托腮,也听得好认真。
“病情太严重的话,茶饭不吃,金银不食,思念成疾,会死。”当然是指没有改善。
“好怪的病哦,如何传染呀?”瑛貅俏颜困惑,不懂此病何来。貔貅该都是疾病自动远离闪躲之兽,漫长一生中,根本没有生病机会,当然觉得陌生。
正巧闲来无事,晃到貔貅窝来喝茶磕牙的狐狸勾陈,被一窝小母貅给拉着不放,追问“相思之病”是为何物。
“传染倒是不会,不用担心。”勾陈给她一抹尽避安心的笑靥。
“那就好。”瑛貅松了口气。
“我说我没有生那种怪病啦!我是中毒了!”狍枭听都没听过“想死病”是啥鬼,少在那边胡说八道,渲染病情,想吓唬他?!他狍枭可不是被吓大的!
他只知道他曾经指着很多弱小家伙的鼻头,撂话说:想死你就给我再多吠两句呀!
还没有人敢反过来跟他说“想死不死”……
他娘除外。
“对,你中的毒也很严重。”勾陈颔首,柔软红发随之轻动,看的铃貅双眼发直,粉晶般的眸子闪亮亮。他先是模模铃貅的头,前一瞬间还对着铃貅微笑的眸,落到狍枭身上时,可以由热络变回冰冷,同样火红色的眼睛,却拥有迥异的火焰,他勾唇,嘲弄道:“不过蠢毒同样无药可救,这辈子多做些好事,看看下辈子有没有机会痊愈。”
重女轻男的老狐狸!
对三只小母貅和颜悦色,像极了准备诱拐小女娃的大婬虫,百般讨好,口气轻轻软软,好似舍不得多用半点力道来吓坏小女娃们,对他就摆出那种“你干嘛出现在我面前?还不识相点,到角落去”的倨傲嘴脸,他与勾陈的梁子,结在他儿时,才出世不过五天,勾陈赶来看干妹妹,甫见他,第一句话就是力道颇重的拧住他的软女敕女敕的润颊,说:就是这小兔崽子差点害得我家小银被天将收拾掉吗?
最好全是他害的啦!明明他娘一胎生四只,凭什么人貅混种的罪,只扣在他头上,其他三只母貅就换到勾陈眯眸浅笑,直嚷着“好可爱好漂亮,好想生一只来玩哦”?!
“勾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放着不管吗?或是象我夫君所言,解铃还须系铃人?”狍枭他娘在接受自个儿夫君安抚及讲解后,已经不复见其慌张忙乱,但眉宇间的不安仍是很清晰。
“小银,放着不管没关系啦,那只兔崽子不是说了,他没病,没得相思病,既然如此,就由他呀,等他痛得受不了,或是日子一久逐渐复原。反正旁人也帮不上忙,多罗嗦两句还会被嫌弃呢。”勾陈不是很在意狍枭的死活,谁叫他不像三位姐姐可爱讨人欢心。
“真的无妨吗?”生为娘亲,总是多虑。
“真的啦,不然我问给你看。小宝,胸口痛吗?”
“痛你个鸟蛋啦。”狍枭回嘴。再多嘴,扁得你知道什么叫做胸口痛!
“那,吃得下吗?”
“关你屁事。”啐。
贝陈的笑容嵌得好牢靠,完全不受他的坏嘴影响,又问:
“会不会觉得天是黑的,云是乌的,一切在眼中都失去光彩,人生无趣,想叹气,想掉眼泪,想去见那只疫鬼妹妹?”
“我打的你眼是黑的,鼻是青的,一切在你眼中都失去光彩啦!”
贝陈转向狍枭他娘,笑出声来。
“瞧,好得很呀。”哪里有相思成疾的凄惨可怜?嗓门震天,不知死活,牙尖嘴利,与他认识的“宝貅”没有两样。
“可是他这几天夜里都睡不好,会大叫‘宝宝——’,然后醒来。”狍枭他娘尽责的模仿了一遍咆哮的诡异行为,一旁的狍枭满脸窘态。
“还好呀,不严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基本病况之一。
“他会发呆耶,看着天空,看着草,看着云发呆耶。”她生他养他这么多年,不曾见狍枭如此反常。
“会发呆呀?像现在吗?”勾陈指着怒目横眉的狍枭一笑,不理缓篌枭死瞪过来的杀人眼神,直接无视。他低眸审视自个儿十根红艳指甲,揭唇再道:“这小子不肯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意,还在否认,谁也帮不了他,他既然不觉得相思,没有想念,自然不感到痛痒,你们一家子替他担心也是无用。”等到他会哭着喊痛,再去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