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非但没有兑现应允我们贡献力量后给予的承诺,还驱逐我们,不容我们聚集,要我们一只一只孤单逃窜,寂寞老死,他们欠了我们千百世的债,我们替吃下闷亏的祖先索讨,错了吗?!”
被数十条身影包围在正中央的男人慷慨激昂,说到义愤填膺之处,举拳向天空,吼出震天巨咆。
疫鬼特有的黑发白肤、削瘦蜷驼在男人身上同样可见,将他圈围在其中的几十条人影亦然。
他们都是疫鬼,近来成群结队除魔,寻找更多同伴。为首男人陈述远古时期的种种恩怨,那一段疫鬼后代早已忘却的故事,他们不知道,原来现在自己面临的孤独寂苦,以及受尽排挤屈辱嫌恶,全拜不守信用的“神”方所赐,不满之心,被撩拨的膨胀巨大,一时间,个个愤火难消,嚷嚷着要讨回公道。
“没有错!没有错!”其余疫鬼大声附和。
“他们到底答应给咱们祖先什么?”其中又有人小声问。
“当然是我们祖先并列为‘神’!”为首男人响亮喝道,好似他曾亲眼目睹、亲耳听闻当时祖先与“神”方的交易内容,食指指天。
“他们应允了祖先,却食言反悔,如今竟有脸稳坐天庭,居高临下,若无我们疫鬼相助,今日坐在上头嚣张的,说不定早就换人了!”
“对!是他们忘恩负义!”
“我们要争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名声!权利!地位!受人膜拜敬畏的高贵!
众疫鬼吆喝地高举右臂,似在挑衅上天,沉色夜幕,不见明月星子,乌云浓密遮蔽,投不进半丝光线,助长暗夜疫鬼的嚣狂情绪。
一开始,确实是如此,直至一颗碎金,宛似飞雪,从天而降,缓缓慢慢飘舞飞旋,先是金色,而后银白炫亮的辉尘加入、蓝似湛澄天空的光点、粉似花瓣女敕色的浅红光点,将一片暗夜渲染得点点闪亮。
疫鬼抬头望去,惊呼声随即惨烈破喉——
“是神神神神、神兽貔貅!”
失措尖叫伴随混乱推挤逃窜,底下疫鬼乱成一团,鸟兽散地往各个能躲能缩的角落去藏匿,天际六只貔貅——正确来说,是五只巨兽模样的貔貅,加上一个长臂环胸的男人,俯瞰着他们的惊慌胆颤。
“他就是带头的,处置他便好?”唯一没变回兽形的狍枭,与底下那只没尖叫逃跑的男人互视,他慵懒无趣,那男人警戒惶恐,两方情绪迥然不同。
铃貅的原形是只粉樱色的小兽——比起爹娘和姊姊,她小上许多。“其他疫鬼太胆小,好像差点被我们吓破胆。”尖叫声还在树林里回荡缭绕呢。
“逃了也好,反正目的就是打散他们聚集嘛。”瑛貅抱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
“宝宝,逮住他。”狍枭他娘——此时是只银辉熠熠的美丽巨兽——指使儿子动手抓人,别拖拖拉拉。
“你叫瑶貅一爪子拍过去,不是更快。”狍枭懒得自个儿动手。
“功劳让给你,不都是为了保住你这条小命,啰嗦啥?!快去!”瑶貅确实伸出爪子,不过目标并非疫鬼,而是朝狍枭拍下去,把他挥向疫鬼头子正面对上!
呿,欺负他不会变回兽形貔貅,沦为全家里体型最弱小的一只就是了。
狍枭籍瑶貅掌力帮助,凭力使力,右掌蓄满劲道,直袭疫鬼头子胸口,疫鬼连忙出手迎击,枯瘦如柴的五爪溢出疫毒黑雾,想一招教狍枭毙命,但——
他是貔貅,驱邪化煞的瑞兽!
两掌相击,金光黑雾霎时逬散四碎,疫鬼跌飞出去,狼狈地摔落草丛,满嘴腥血来不及吐出,狍枭一脚踩住他的背脊,轻易制服。
“这么弱还敢作怪?浪费我的时间。”狍枭皱眉,看男人一头泼墨散乱的长发,疫鬼的发色,浓的不带一点杂质,衬托他们极白皮肤,黑与白,无法忽视的强烈,此时脚下践踏的身体,泰半面容被乱发掩覆,模样窘迫,教他联想到另一只同样发黑肌白,却更为纤韧,青丝更显滑腻,肌肤更加柔女敕无暇,有樱花花瓣点缀巴掌大脸蛋上的小东西……
怎么,老是,梦见你?以前,不曾,这样过,好几天,都是,你,出现……软绵绵又憨呼呼的笑音,蓦地响起。
太、太夸张了吧?!看着一只和她长相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男疫鬼,竟会浮现小疫鬼的音容?!
他是哪里不对劲?!生病了吗?
懊不会是……亲她抱她时,中了她的疫毒吧?
狍枭猛甩头,恶狠狠甩去微微露笑的她。
你让我,看到,仙境……我脸上,红斑,好丑,我讨厌,它,甚至,恨它……可你,却说,它像,美丽,樱花……
哭着的她,同一时间窜起。
又来?!
这回换成在樱树下,小疫鬼哭得他手忙脚乱,安抚恫吓了好久,都阻止不了她丰沛泪水,迫使他干脆直接拎起娇小玲珑的她,吻住她的唇,要她沉醉在火热缠绵中,忘掉哭泣的那一景。
懊死!他真的中毒了!毒到脑袋不清楚,全塞满她——
狍枭……
每次听到他说故事,双眼总是闪动薄薄水光的小疫鬼,仿似多么怜惜他遭遇过的一切。
每次他一吻她,她就比他所希望攫取得给予更多,怯生生又主动将冰凉小手扶上他的肩头,只消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便会乖巧巧为他宽衣解带的小疫鬼。
每次叫他名字都叫得特别悦耳可爱的小疫鬼……
狍枭连连几记猛甩。
大眼晶亮的小疫鬼,甩掉!
双腮因欢爱羞怯而镶上红彩的小疫鬼,甩掉!
说话笨拙,语意不清,可是喊出“狍枭”却无比标准甜美的小疫鬼,甩掉!
我在,这里,等你……大眼晶亮的小疫鬼,消失一下下,重新浮上时变得更加清晰,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的、一心一意的、满心欢喜的,落在他身上,仿佛等待他以同样欣喜若狂之态,飞扑过去,将她抱紧。
分开了,所以,不能,等你了,对不对?神情迷惑的小疫鬼,满脸不解,模样像是对于骤变完全措手不及,蠢昧的、憨憨的、呆滞的,想要确定她听见的狠话,是否属实。
不等了,再也……敛眉抿唇的小疫鬼,鼻头红红,眼眶亦然,那几个字,犹若耗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硬挤出来,遮掩于黑色长发下的眼眸,他没有看见是否正在掉泪。
谢谢,你,曾经,给我,一个,名字……
她为何不骂他呢?是啦,要吵架她又吵不过他,她断断续续的迟钝说话方式,就算再有气势的狠话,吐出来也是软的,她骂了亦不过是自取其辱,换来一顿耻笑,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但……话憋在心里多呕呀!至少骂出来她才爽快呀!而不是向他说啥谢谢,说啥曾经,哪有人这样?是存心要他歉疚吗?那真是对不住,他狍枭什么都有,就是独缺内疚这类善良情绪存在。
他用出最大力道,无情地甩去脑海中躬着身,长发如软幔垂落雪白双腮,向他躬身致谢的小疫鬼身影,以为这样便能连带甩走她留在她身上的“疫毒”——
狍枭脚下的疫鬼头子敏锐察觉背上踏踩的力量变的薄弱,似乎心有旁骛,他抓住得来不易的时机,猛然挺身,逃出狍枭足箝,一溜烟滚落谷壑,随即不见踪影。
狍枭他爹本欲出手阻拦,他娘却说儿子情况不对,相较于追捕疫鬼,当然是儿子重要,于是任由疫鬼逃去,反正疫鬼的威胁性不足一提,这次能不费吹灰之力,下次自然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