貔貅量稀,一胎产子三至五匹,因稚子女敕补,众兽喜食,公貔母貅交配后,公貔不与育子,母貅独,觅食际,多数稚子殁……
“因为小貔貅吃起来超补,不负责任的公貔又只管播种,把养小孩的工作丢给母貅,母貅一出去咬食,一窝甜美可口的小貔貅就放在洞里,任由兽类拖食进补,增加百年功力……貔貅这种动物的本性还真是无言以对的随兴呀……”
约莫两岁高矮的小男孩,一人蹲坐石墙边,细细碎碎、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他短短双臂间,塞了三只幼猫大小的玩意儿,闭合双眼,嘴里呼噜噜卷着稚女敕鼾声,它们身上没有猫儿花花点点的斑纹,仅是纯粹的淡银色泽,微微发亮,光芒不炙,相当柔和,那颜色尚未固定,将随其成长进食的食物产生变化。
“呼什么呼呀?!要是没有我,你们三只早就被蛊雕叼去当早膳午膳和晚膳了!他娘的耶,我才出生多久呀?!就叫我带妹……姊姊。”末了两字最叫人吐血——
姊姊!
这三只软得像猫,弱得一捏就会死的东西,是他姊姊?!
姊个鬼啦!
不过是在出世瞬间,他抢输了先机,体型比她们大,位置又卡得不够好,才会被她们一脚踩脸一脚踢肚又一脚正击小鸡鸡,给踢成了四个孩子中最后一只滑出母体的倒霉鬼!
他明明是四只里最强大,最厉害,保留了上一世记忆,还记得自己是凶猛狍枭的家伙,跟她们这种连变成人形都不会的软脚虾等级完全不、一、样!
其中一只小女敕貅,发出像在笑的梦呓,另一只蠕动两下,险些害他没捉牢,只好认真调整自己的姿势,改蹲为坐,将三只小母貅排排抱好,依序贴放存他胸口。
“混蛋!我不是娘,不要咬我!”狍枭想大吼,又不想惊醒三只女敕貅,她们醒时比睡时更难以招架,他只能胡乱拨开某只本能在寻觅“女乃源”的家伙,他记得,她排行老二,就是踩他小鸡鸡那一只!
终于,三只女敕貅安安分分窝着,软绵绵毛茸茸热呼呼,煨得他心情复杂。
当初硬闯进银貅体内,到底是对还是错?他真的严重怀疑起来……
求生的本能,让他想也没多想——实际上,他很少用“想”来处理事情,他这家伙,做永远比想快十步,通常等他开始有空闲去“想”,早已是发生事情的两三日后——一心逃离阴暗地府,挑中银貅的肚子躲,结果,弄得自己无比狼狈,堂堂一只食人兽,竟成为貔貅,成为……那种嫌恶血腥昧的神兽!
昨天,他为了证明自己与生俱来的嗜血天性,绝不会受到辟邪瑞兽的血脉所改变,于是趁着一大早偷溜出去,想要猎食野味。很快的,他逮到一只白兔,大快朵颐地张开只长了六颗的乳牙,朝白兔咽喉狠咬——
血昧,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而他,吐得连五脏六腑也差点顺便呕出来瞧瞧是什么颜色和形状。
被咬伤的白兔挣月兑一脸憨呆失措的他,逃得无影无踪,他一人傻坐草堆里,震惊、愚蠢、空白、茫然……团团包围着他。晨间林梢的风,原来这么冷,拂过他身旁,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他吞不下去?
他吞不下去?!
他竟然吞不下去!
那是他最爱的血腥昧呀!
他不信邪,又去咬了麻雀、山羌和鱼——
呕呕呕呕呕……
吐到天崩地裂,吐到山穷水尽,吐到他直接拿脑袋去撞石块,祈求昏厥过去,别再吐就好。
之后光是闻到一丝丝余味,他又捂肚吐了整整三回,最后浑身瘫软如棉絮,连抬起手指头的力量也没有,倒地不起,险些挂掉,还是由他爹叼回他,回洞之前,更先把他丢进冰凉山泉里,洗净残存的血臭味,以免其它家人嗅了不舒服。
狍枭哀怨得连头顶上那片阴霾都清晰可见,无法淋漓痛快地吃肉饮血的食人兽,算啥食人兽呀?!
他后悔了,可不可以重来?
若能重来,他不会选择……啐,重来的话,他还是会做出这种错误决定,他根本就没得挑吧!在地府里,一样不能痛快吃肉呀,更得日日夜夜被炸被鞭被刑罚,打到皮开肉绽、炸到酥香透骨,再说——
胸前小小重量,温暖地熨在胸口,像镶嵌沉沉夜空中碎亮银河的光芒,由那三只小貅周身轻缓散发,只是瞅着她们瞧,心里一方阴暗的阒黑,奇异地,被投映了辉光,慢慢发起亮来。
家人,妹……错,是姊姊,爹,娘,多遥远的印象,完全数不出来,几百年没拥有过这类字眼的存在,仔细想想,他独身一人,原来已经那么长久。
吃人,吃兽,吃动物,再吃人,再吃兽,再吃动物……他的好几百年,就是这么过的。
贫痞,无趣,毫无半点值得回想起来的意义。
咦?他干嘛自我否定?吃人吃兽吃动物是他的本能啊!是他曾经最欢快的时光呐!
曾经?
他竟然用了“曾经”这么该死的字眼?!一定是他附着的这具貔貅肉身作怪,才害他开始胡思乱想,检讨以往自己的所作所为,甚至还……小小反省和自厌。
呿呿呿呿呿!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变成老家伙口中那种个性软绵绵,做啥事都把“请、谢谢、对不起”挂在嘴上的善良窝囊废!
不行不行,不能忘本!不能忘记食人兽的英明威武及意气风发!
他是狍枭他是狍枭他是狍枭他是狍枭——
“呜……”
突地,怀里排行老三的小女敕貅醒过来了,和银貅一样浓亮的眸,眨巴眨巴看向他,咧嘴像在笑,可爱细鸣,声似银击清亮,融化他脑子里出现过的每一个字,她还伸出粉女敕小舌,舌忝痒他的下巴,彷佛他那儿抹有蜜糖,教她爱不释口,一记一记软软吮着,吮了他满脸女乃香味口水。
排行老大的那只没多久也醒了,仿效妹妹的行径,在他怀里磨蹭,她的眸色就比较偏向父方,是黑曜石一般的墨瞳。
第三只女敕貅亦开始清醒挪动,绒毛小团似的小尾,摇呀摇,正好就搔在他胸月复之间,又痒又麻又想傻笑——
他狍是枭枭狍是他枭是他枭狍狍狍狍狍狍……
心窝口,一股暖热,迅速蔓延扩散,烫得他怀前那片肌肤敏锐战粟,紧接着第二股暖热随即跟上,第三股同一时间——
“他娘的,又尿在我身上!”
今天的第三次!第三次了!
所以他才说,他这辈子最最最讨厌貔貅了!
洞外,银貅与方不绝静览一切,狍枭正背对他们,手忙脚乱替三只尿湿细毛的小女敕貅舀水清洗,冲完这只换那只,擦好那只忙这只,嘴上虽吐出连篇不断气的诅咒狠话,仍是妥善利落地将她们洗得干干净净,纵容她们在他怀里爬上爬下,当他是大型玩具,轻咬慢蹭。
“你不用担心这孩子的将来,他一定能通过仙翁的考验。”方不绝搂着银貅的肩,安抚她。
“我、我才没担心他呢!”银貅佯装冷哼。
哦,那不知是谁,以为第四只孩子胎死月复中,迟迟没能生出来——实际上是被三位姊姊踢到半昏,在子宫里浮沉,关于这点,狍枭好不容易从母体产出时,头一句话就吼得很响亮,严重表达他的强烈不满——急得哇哇大哭,在他手臂上抓出多少条红痕,满脸又是泪又是汗,哑声哀求着她要孩子,四只都不能少。
“你瞧他的表现,不正是一个乖巧的好孩子吗?”
“……还不赖啦。”岂止不赖,根本是太棒了!叫她这个生手娘亲真该汗颜,为自己连帮孩子洗澡这种小事都不会而来向世人忏悔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