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稀罕她的爱!我不需要!我也不爱她!”
“听听,像个孩子赌气在说:哼,她不爱我我也不要爱她!”勾陈故意装出童音,调侃金貔。
“她说她爱我!”金貔反驳勾陈那句“她不爱我我也不要爱她”,云遥在坠下之前,明白说了,她是爱他的!
“既然小泵娘表白爱你,你一副惨遭遗弃的怨夫样所为何来?”应该是两情相悦,双双对对,从此幸福美满,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好日子。
“我不爱她。”
“你要不要照照镜子,说出那句话的你,有怎样的表情?”勾陈见多了在爱情里自欺欺人的傻子,像金貔这种连“爱”是什么都还不懂的神兽,他除了摇头叹息仍是只能摇头叹息。“若不爱她,她的所作所为与你何干?你该是无动于衷,她伤不了你,左右不了你,你不会因为她的一个举动或是一句话就动怒,她对你而言连个屁都不是,少掉她的打扰,你该要很快乐呀!重新去过你一只貔貅的欢乐日子,自个儿窝在洞里,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再也不用担心身旁躺了另一个人,她吃饱了吗?睡得好吗?冷吗?热吗?爱不爱我?有多爱?爱多深?爱多久?”
得了吧!
若金貔真如他自己所言的不爱,今日他勾陈踩上他的地盘,就会见到一只埋头大睡的貔貅,问他人类小泵娘的下落,说不定他还会挑眉反问:谁?什么人类小泵娘?我身边有这种家伙出现过吗?
是否有将一个人放进心坎里,从言行举止上,可见一斑。”……我明明就跟她说好,我要她爱我,而我不需要爱她,我想知道被爱是什么滋味。“如此明显的分野,没有模糊地带,他可以享受她付予的甜蜜,而自己毋须贡献什么,他确实是如此认定,云遥更是遵守她的承诺,一心一意爱着他,到底是何时开始产生偏颇?口口声声说只要爱却不给爱的他,悖逆了自己说过的话?
“爱情没有办法分割开来,你太有自信了。”勾陈一改戏谑神情,改站为坐,颇有打算陪老友促膝长谈的味道。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更不懂怎么爱人,可为什么……为什么不由自主想牵她的手,想抱她,想拥有她,想做些会教她开怀大笑的事?去咬财时,忍不住开始注意她缺了什么,她需要什么,再为她找些蔬果回来种。她爱吃这个吗?还是爱吃那个?被子衣裳够不够暖……”
开始留意,她偏爱吃的东西;开始察觉,盘中食物有哪些是她会默默挑走,拨到一角去堆积成小山;开始发现,她有哪些小动作,小动作又代表哪种心情——她噘嘴时,不是在耍任性或脾气,而是想偷吻他;她用脸颊贴在他背后磨蹭,不是她想睡了,而是腻着他撒娇……
开始,在意。
开始,放在心上。
开始,幻想往后有她同在的日子。
开始,担心她寿命较他更短的烦恼。
“爱呀。”勾陈笑吐这两字,回答金貔所有疑问。
简简单单,干净俐落。
爱呀。
想牵她的手,无论何时何地。
想抱她软绵绵的身子,嵌在怀里。
想拥有她,让她成为自己的。
想看她笑,想让她笑,喜欢她笑起来小脸晶亮的美丽。
爱呀。
“恭喜你懂爱了,金貔。”勾陈给他几记掌声做奖赏,“现在先别说这种小事,去把小泵娘找回来,有话好好说,有误会就快快解,她身旁有人就把她抢过来,我虽然还没弄懂你和她发生什么事,不过我猜也不会是啥大事,八成就是你搞不懂爱不爱她却又狂吃飞醋之类的吧。”他拍了金貔肩胛一记,鼓励他,谁教他勾陈专司桃花旺旺开,爱看别人身陷爱情海浮啊沉沉,喜欢情人间散发出来的甜美香息,难怪老是有人求他保佑惠赐良缘。
金貔迟疑地看着勾陈,听勾陈说得多容易,好似在取笑他的小题大作。
“模模自己的心,想不想要她回到你身边?”勾陈又问他。
“……”金貔下意识听从勾陈的引诱,右手按在胸口,勾陈笑笑挑眉。
听见了。
他听见有人在说话。
想。
我想。
我想要她回来。
我想要她回来我身边。
贝陈推他一把。“快去吧,人类有句蠢话叫‘后悔莫及’,别让自己有机会去印证它,到时欲哭无泪别怪我没提醒你。”
金貔找到她了,轻而易举地。
她就在他眼前。
躺在那儿。
金貔的敏锐视觉,能看清远处光景,虽不至于“千里”,然而百尺之内毫无问题,山谷深约百尺,底下有些什么,他瞧得一清二楚。
渐歇雨势如薄薄针网密密交织,飘落山谷底下,那娇小身躯之上。
云遥躺在崎岖乱石之中,以极不协调的姿势仰卧其间,长发凌乱,覆住小脸,毫无动静,仿佛熟睡,让雨水打得浑身湿透也不知道要去躲雨——不,谁会想睡在山谷底下,她一定是失足摔下去,受了伤。
金貔飞跃而下,每奔近一步,就听到有人在说话。
……金貔。
云遥的声音。
不要生我的气……
我跟北海真的没什么……
我瞒你是我不好,不要赶我走……
我忽略你的感受,我没有对你坦白,你可以骂我,但别不要我……
她边哭泣,边喃喃说着。
我爱你,我是真的很爱你,让我一辈子在你身边……
你气得把貔貅洞都弄坏了,这、这里有一块金子,给你吃,我拿上去给你吃……
吃完了,我们就和好,好不好?
金貔……
金貔多想喝令她不要开口说话,人都瘫软在谷里,摔得七零八落,不好好保存体力以求生机,竟然还嘀嘀咕咕说些废话——
血腥味,令神兽却步,然而天生对于血污厌恶的本能,阻挡不住金貔的脚步。
云遥身下一洼血红,混着雨水,色泽已淡,味道仍旧浓烈。
金貔……
“你闭上嘴!别再说话,我马上替你疗伤——”
愈伤法术在金貔掌心熠熠闪耀,当他将其击入她体内,金光咻地碎开,一点一点、一闪一闪,如火花绽放,瞬间绚烂,又消失无踪。
金貔……
失去红润的唇,并没有开口,连细微蠕动都没有,他却仍听见了“声音”,她说话的声音。
死人,怎可能说话?
云遥早就断了气息,自断崖失足坠下,头部着地,脑壳破裂,已有一段时日,承受剧烈撞击的肋骨俱碎,穿透肤肉而出,血流干殆尽,被几日前的大雨冲刷带走。
一小块金砖,滚到她脚边数十步远的地方,兀自发出柔和澄亮的光芒。
金貔听到的,不过是她离世之前,深深的眷恋,以及在生命渐逝时,折磨着她的剧烈痛楚。
好痛……她说。
浑身都好痛……雨打在身上,痛得无法呼吸……她说。
金貔在上面,他还在上面……要去找他……她说。
为什么站不起来……为什么这么痛……为什么双手双脚都不听使唤……快点……爬起来,云遥,爬起来爬起来……她说。
好冷。她说。
金貔。她说。
金貔万万没有想到,追寻她的气息而来,打算先向她求和——当貔貅当了一辈子,还是头一遭——再把她带回去,一石一树重新将貔貅窝给恢复还原,怎知,找到的,竟是这般的她!
金貔没有蹲去看得更仔细,他没有办法,他的身体拒绝上前,不知是逐渐散发出来的尸臭迫使神兽退开,或是不愿接受这样的“后悔莫及”,他不进反退。
她是在剧痛之中,缓缓死去,望着遥不可及的苍穹,任凭冰冷雨水打在每寸疼痛的肌肤上,慢慢的,无助的,害怕的,绝望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