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银月转身要去取,撞见赫连瑶华面容森然而来,她不敢再走,嗫嚅跪下请安,心虚低头:“少爷……”
“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宝珠如此愤怒?”他睨觑跪着的白绮绣一眼,淡淡调开眼:“我府上婢女惹得宝珠不快?”
“赫连大哥。”陆宝珠气焰稍减,恢复了一个十三岁少女该有的天真无那,笑容也回来了,眉目神情柔美许多,仍是向他告状:“赫连大哥,你瞧这无礼贱婢,仗势你对她的一时宠爱,竟敢与我顶撞,如此桀骜难驯,我赏她几巴掌,算是替你教她规矩。”
“宠爱?”赫连瑶华为这两字而挑眉哂笑,仿佛它是多不可思议的字眼。“我何时宠爱她了?”
“可我听说你与她——”
“不过是疏解罢了,男人嘛。我允诺你,一旦你进门,我绝不会收房纳妾,但你年纪尚轻,这两年内,总不可能要我完全过着和尚生活,严禁吧?”赫连瑶华笑得教陆宝珠脸红,一方面也因为他赤果果的明示,闺女儿听来哪能轻松自在?
“你别太多心,吃些莫名飞醋,与区区小婢一般见识,还劳你动手教训她,岂不是打疼自个儿的手?以后再有这类事,教训婢女就派周遭的人代劳,你看,掌心都红了。”赫连瑶华轻轻执起她的手,果然软女敕掌心红咚咚一片,他为她呼息,吁暖着她的手,陆宝珠脸红一笑,连连点头。
“看来,我会有一个醋坛子小妻子。”赫连瑶华取笑她。
陆宝珠又喜又羞,方才的怒火早已半点不存。赫连瑶华牵她的手,两人回到小亭内,赫连瑶华扶她坐下,背对众人,仿佛眼中只剩陆宝珠一人,口气不疾不徐:“德松,将人带下去,她对宝珠的不敬,赏她几鞭,并严禁她再出现于宝珠面前,省得宝珠看了不悦,胆敢违令,我绝不宽贷。”
德松抱拳揖身,搀起跪地的白绮绣,半拉半拖带出璇玑园。
白绮绣不曾何时像此刻一样,感到通体冰冷,若不是德松托稳她的臂膀,她根本站不直身。
绮绣,我没有轻贱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要你留在我身旁,陪着我。我一直……都很寂寞。
骗子!
我没有轻贱你的意思。
谎言!
赫连瑶华就在方才,狠绝地戳破他自己编织的谎,他从头到尾只当她是泄欲的女人,用以填补他娶妻之前的几年空虚,她太傻!太笨!竟还为了他而心软,迟迟不愿下手伤他,就因为她误以为他待她独一无二,屡次纵容她的无礼……
不堪的事实,血淋淋被扯开,虽不见伤,却痛到极致。
好痛!好痛!背上曾受的刀伤,也不及它一半的疼痛——
白绮绣冷静的面具已经残缺不全,她的淡泊、她的无谓,全都是用来欺骗人的,骗府中所有的人,也骗她自己……
“你怎会跑进璇玑园去?不是交代过你,别与宝珠小姐碰上吗?”德松一直到将她拉离璇玑园相当相当远的抄手游廊,才放开她,她几乎是瘫坐在廊栏上,靠廊柱来支撑自己。
“幸好只是几个巴掌,脸有些红肿。”德松蹲,与她平视,她目光空洞,虽看着他,却看不见他。
德松叹息:“你回房去休息吧,暂时别出来,工作不要做了,这几日就待在房里吧。”
“鞭子呢?”她终于开口,带有嘲弄嗤笑,鼻眼却逐渐发红,嗓音没有冰冷,只剩强压下哽咽的颤抖:“我得罪未来少夫人该受的鞭打呢?”
“没有鞭打。你听不出少爷的意思吗?他是要我带你离开那里。”
“我有长耳朵,我听得一清二楚,他命令你鞭打我,你想违逆他的话吗?你不怕受我连累?”白绮绣木然说道。
德松在她身边廊栏坐下:“少爷若真要鞭打你,讨宝珠小姐欢心,当众人面前处罚你不是更具成效?何必浪费功夫命我将你带离璇玑园,更严禁你出现在宝珠小姐眼前,避免再发生今日情况?你不该误解少爷的用心。”
下令禁止她进入陆宝珠视线范围,也是一种捍卫。乍闻之下,是给白绮绣的严苛禁令,实则是给白绮绣光明正大避开陆宝珠的特赦令,日后无论谁再来唤她前去,她都可以拿这道命令来拒绝。
用心?
白绮绣茫然望着德松,仿佛这两字听来有多陌生。
“若宝珠小姐察觉少爷对你的重视,你今天不会只挨几个耳掴子便罢,所以少爷不得不冷淡待你。绮绣姑娘是聪明人,你仔细去想,便会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嘴拙之人,不懂如何表达,但我看见的,就是如此。”寡言的德松,今日说得太多太多了。“好了,快把自己藏妥吧,别再让少爷放下工作去解救你。我认为少爷他,并不是很喜欢应付宝珠小姐。”
言尽于此,德松没多做停留,赶回赫连瑶华身边,保护主子安全才是他的正务。白绮绣呆坐廊下,良久良久……
她非常仔细去想,想德松的语意,想赫连瑶华的淡漠,想他连瞧都不愿多瞧她一眼的无情,想他命令她不许出现在陆宝珠面前的用意——
这是一种保护吗?
他在保护她?
若这般想,难道不会沦为自我安慰的自欺欺人吗?
也许他的本意根本就不是德松或她所想的这样?也许,赫连瑶华为了陆宝珠,确确实实要疏远她,他命令德松赏她鞭子,亦是千真万确,是德松一时心软,放过了她……
她不想自作多情。
她不想……
白绮绣将脸孔深深埋入双掌之间,思绪纷乱杂沓,扰得她难以平静……
夜,逐渐降临,月儿掩在云后方,遮住澄黄色泽。
“情况如何?”
赫连瑶华身处仅燃单烛一枝的书斋,烛火被透窗而入的夜风吹拂得摇曳,倒映书墙上的颀长身影,亦随之晃动,乍见之下,仿佛问着话的他,心境毫不止静。
“脸上有几个巴掌印,不算深,女孩子的力道不及男人,应该无碍。”德松清楚主子想问的是什么。“不过,她将少爷的鞭打命令当真,所以神情颇为落寞,甚至有些绝望。”
第6章(2)
赫连瑶华随手翻弄桌上书籍,没有静心阅读的。“今夜,你把她带离府去,先住客栈,明早,送她出城,去西京别院安顿。”
把白绮绣留在这里太危险。
他无法确保时时都能适时抢救她,今日他只要再晚些到,她免不了会尝到一顿皮肉痛。
最好的办法便是送她往安全之处,不与陆宝珠起冲突——所谓冲突,纯属单方面。陆宝珠挟带官吏儿孙的傲性,欺凌无依婢女,而她,只逆来顺受,不是性情怯弱,他清楚,他的绮绣不是软弱绵糖,她不想惹是生非,以为咬牙熬过了别人的为难便能息事宁人,但她似乎不懂,世上有些人,会在你退让一步时,得寸进尺再逼向前,非得要你退无可退,至死方休。
她荏弱跪地,脸颊印有清楚掌痕的模样,历历在目,他那时险些失控震怒,吼着叫陆宝珠滚出去——他的自制力告诉他,陆宝珠的家世,不值得他因白绮绣而开罪她身后庞大的官场利益,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
他压抑下来,在冷静用尽之前,背过身不去看白绮绣,只要再一眼,他与陆丞相交恶便会成为事实。
“这样不是摆明告诉宝珠小姐,绮绣姑娘的独特?”才会急于送白绮绣出府,远离危险人物陆宝珠。
“那又怎样?”赫连瑶华岂会没考量过德松指出的重点。之前遣走白绮绣,并命副管家派给她离正厅最远的工作,逼自己不去见她,不让陆宝珠察觉她的存在,为的就是要将她保护于战局之外,怎知她仍是被陆宝珠差人找去?!他心急抛下手边正事,赶至璇玑园,生怕迟了一步,便会永远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