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会不会太寒酸了?连个墓碑也没有……”严尽欢恍隐低语。
“不会的,有老当家及夫人照顾著,孩子就不会被人给欺负了,老当家一定会很疼很疼他,像在世时,疼爱你一样。”春儿安慰她。
“嗯……”我那个傻爹爹,宠孩子宠得总没分寸,我倒希望孩子不乖时,我爹能骂骂他,千万别将他给宠成坏蛋。“严尽欢笑著颔首,泪水滴滴答答流不停,她双手湿辘辘的,顾不得拭干,诚心合掌,在她爹坟前跪下,说著:“爹,你别吓得跳起来,你跳起来就换我和春儿吓破胆了……抱歉,挖开你一小角的坟土,放在里头的,是你的宝贝孙子,是我不好,我没能保护好他,他还很小,你帮我照顾他,我烧很多纸钱、衣裳和玩具,不够的话,你梦里再来告诉我。孩子名儿还没取,先叫他宝宝吧……”
她停顿,深吸口气,止不住泪,她轻轻颤抖,好半晌才得以再继续,面向正在转动的彩色风车:“宝宝,不准爬到外公头顶上,不许因为外公疼你就无法无天,娘烧了一根竹藤给外公,你不乖我就叫外公打你掌心,知道吗?要听话,别让外公外婆来向娘告状……”严尽欢眉目温柔,轻声细语:“全是娘的错,娘没有察觉到你的存在,否则娘定定会保护好你,虽然无法给你一个媲美外公的好爹爹,但娘会加倍疼爱你……你别怨你爹,你爹并非不要你,他是个喜欢孩子的人,只是他不希望孩子的娘是我,是娘不好,你怨娘吧,有什么气什么不满,对著娘来就好……
都这种时候了,她仍在替夏侯武威说话。春儿听得好心酸。
罪过全揽在自己身上,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强打起精神装出健康活力的模样让众人放心,明明最痛最累最难过的人是她呀!
人人都说小当家任性骄纵,她却觉得小当家用著她自己的温柔体贴,对待每一个人。
她的温柔体贴,有时很尖锐,有时很直接,有时乍听之下很伤人,藏在背后的真意,何其细腻。
“真要怪,怪那个冒充春儿的混蛋姑娘好了,她就不要让娘遇到,否则我一定向她讨回公道,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就算她先前挺喜欢那只“春儿”,可她的无知害死了孩子,教她如何原谅她?
春儿直等到严尽欢合掌说完,在小小黄土坯前添上小一杯牛乳,她才开口与严尽欢说话:“小当家,你真的不打算跟武威哥提吗?”
“不打算。”严尽欢接手一叠纸钱,蹲在火堆前焚烧,这般多的数量,烧半个时辰也不知道能不能烧完。
“为什么?”
“没有必要,说了又改变不了什么,不说仍是维持现状,何必说呢?”她反问春儿,火光照映在她绝美脸庞,增添几分坚决。
“他有知道的权利呀。”再怎么说,他都是孩子的爹。
“他没有。他自始至终就没有打算要孩子,他说得很清楚明自,这是我们两人之间谨守的不成文契约,孩子没了,才是理所当然。”她何必自讨没趣去跟他说,然后换来他皱眉的一声“哦”,或是“没了也好”这一类言辞呢。
“武威哥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吧……”
“不无情更糟糕,告诉他孩子的事,让他难过自责,有何益处呢?我和他抱头痛哭,发愿要将孩子重新生回来吗?”正因为明白他不是无情之人,才更不能说。
“至少,你该让他留神注意,怀孕这种事儿,又不是女人一个人就能决定!既然不想要孩子,就、就要他别碰你嘛!你知道吗?大夫说,避妊药喝多了,很伤你的身体,最糟的情况,也许以后你都无法再怀胎生子!”春儿激动道,她知道小当家是喜爱孩子的,她不像她外表呈现出来的无所谓,她不希望小当家未来产生遗憾。
“大夫说的?”严尽欢淡淡挑眉。
“对!”
严尽欢沉默良久,只有烧冥钱的焚燃声啪啪传来。
“也就是说,我有可能以后想要孩子,也不一定能求得到。”
“……如果,你继续喝那种药的话。”
严尽欢没有再说话,春儿读不出她脸上表情所代表的涵义,那太浅太淡,几乎没有多余的情绪浮现。
墓园里,风车旋转、旋转再旋转,严尽欢像那个未曾啼哭便离开世间的孩子,始终安静无声。
第7章(1)
今年的严家很春天。
三百六十五个日子,并不是虚空度过,光阴没有为某一个人停留下脚步,严尽欢与夏侯武威的维持现况,不代表其余人亦原地踏步。
一对对刺眼的小鸳鸯们,在严家当铺里处处可见。
有时是公孙谦牵著李梅秀,悠哉散步于大池长桥上,公孙谦轻笑,总是稍嫌淡漠的眸子,会在瞳心进驻了真实的温暖,共伴的身影倒映池面,羡煞悠游而过的交颈自鹅。
有时是欧阳虹意顶著挥圆大肚,让夫婿古初岁小心呵护地托著妊娠的笨重娇躯,虽说“怀孕的女人最美”这句话,仔细深思根本是用来哄骗女人的善意谎言,不过每个女人都吃这一套,瞧,即便欧阳虹意头小身体大,与跳进池畔的大水蛙有几成相似度,依旧笑得灿烂如花。
有时是秦关为朱子夜梳理长发,再将青丝逐步盘起,粗鲁小丫头被打扮成清秀小佳人,两人鬓面相贴,铜镜里,照出心心相印的满足笑颜。
最不可思议的是隔没几月,尉迟义也开花了,整个人仿佛浸到粉色染缸里染出了一身的恶心粉女敕,遇上小冤家沈璎珞,人变得更蠢,常常露出傻笑,好似就算突然嗝屁,他也能暝目去死——沈璎珞是严家新收的流当品,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连同沈家祖业一块儿当进严家当铺,目前沦为小女婢一只,才进严家,就勾走了尉迟义的心魂,手脚很快的尉迟义,不但拐到了妻子,连孩子都怀上了。
自愿委身为仆的武林盟王闻人沧浪,扫个地也能和“假春儿”调情接哟,甜蜜得难分难舍——对,假春儿不只回到严家,还直接住了下来。
曾在孩子墓前发誓,说好绝不放过假春儿的严尽欢,最后并没有太为难她,严尽欢仍是没有嘴上说得冷漠无情,做不来见死不救的狠事。
假春儿濒临死亡,被拚命护住她生息的闻人沧浪带回严家,向古初岁求药血救命,一开始严尽欢想到自己孩子的么折,便气得不许古初岁救人,一瞬间的暴怒,教人连理智都没有,之后几天冷静下来,她多庆幸当初铺里众人没人听从她的命令,强行救人为先。
假春儿无心害她流掉孩子,怛她若狠逼古初岁不准贡献药血,她反倒变成了杀人凶手。
于是,她顺着公孙谦搭起的话当台阶下,卖个人情给闻人沧浪,得到一个心甘情愿卖命二十年的武皇仆役,附加一只自愿陪他留下来当婢女的“假春儿”梦,算算还赚到了。
弥漫在府里的那股春风,吹过严家处处角落,独独吹不进严尽欢与夏侯武威的房里。
即便两个人亲吻著。
即便两个人拥抱著。
即便两个人欢好著。
却无法加入“鸳鸯”行列中,因为缺少了“爱”为基础。
以前,她会在意著他为何不爱她,现在,她只在意著自己深爱他便足够,起码,他仍给她爱他的机会。
虽然偶尔她会被他忽待忽热的态度激怒,讨厌他有求于她时的展臂拥抱——之前尉迟义想娶沈璎珞,被她阻碍,她觉得义哥不专情,至少以秦关为标准来看,尉迟义应该要再受观望一阵子,毕竟他与沈璎珞的相识日子算算,短到不足以让一个姑娘倾尽一生就栽进情网,万一想后悔,再来离缘多麻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