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印象中的爹,不亲切不和蔼不慈眉善目,但娘提出央求,他没有不允的,当天吃完午膳又睡午觉睡到一半,他被爹挖起来,带到严家大池,那池大得像海,据说很深、据说池里有妖、据说可能还有水鬼……
然后,他被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无情速度一把操起,直接丢进大池里,噗咚落水声之后便只剩下咕噜咕噜咕噜的溺死泡泡冒出水面。
他,一个不会泅水的五岁孩子,头一次学习就是这种铁血训练,他那位爹,双臂交迭地站在桥上,冷冷说了两个字!
“踢水。”
踢个大头鬼啦!他都已经沉下去了还踢屁呀!
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观世音菩萨现世救苦救难,浑身光芒万丈,笑容清圣高雅,仙乐飘飘,要引他去西方极乐世界……
虽然事后得救了,他也因而得了恐水症,当夜在娘怀里哭了整整一夜,泣诉他爹恶形恶状。
“你爹不会这样啦,一定是误会,乖、乖、乖……”他娘还这样说!娘!你被骗了!你被那个男人给骗了!无论他怎么唱作俱佳详述他爹的恶劣行为,他娘仍不信,隔日也吵着要他爹教她泅水!
惨了惨了惨了……他爹也要把他娘狠狠丢进大池里,任她载浮载沉、任她求救无门、任她没顶池心好再重新娶个年轻老婆进门……
他要救娘!一定要救娘!对了,报官!叫官爷来救娘!辟爷!辟爷!这里有一个虐待妻儿的畜生爹亲!
“来,缓些,池里滑。”
那位将他拎起来就丢向大池里的恶鬼,声调轻软温柔,托稳他娘的白玉小黄,慢慢沿着池畔踩进池内,他爹丝毫不敢松开娘的手,不让她呛到池水,牵引她滑入水中。
“慢一点慢一点慢一点,我快踩不到底……”他娘急嚷,她个头娇小,到他爹不过腰际的池水,几乎已到她胸口。
“别慌,有我在。”
他的下巴险些掉下来!那是他爹吗?!那是那个昨天站在桥上,森冷“教”着他要踢水的禽兽吗?差、差别也太大了吧!他爹与他娘,在大池里,悠游嬉戏,好不快乐,哈哈声不绝于耳。他的小小心灵,在那一天,严重受创,更肯定了自己不是爹的儿子。
所幸,他娘非常疼爱他,总是抱着他,说他是她的心肝宝贝,让他感受到自己仍是有人疼、有人爱。
他那个笑口常开的娘,可爱率直,他无法想象为何娘会嫁给爹,八成是被骗的吧,女人抗拒不了男人的甜言蜜语,加上爹长得俊俏,真想骗个姑娘到手,并非难事。
他确信他爹是个欺骗娘的坏男人!
他们都不知道,他曾经不只一回撞见爹和陌生女人搂搂抱抱、又亲又吻,最后月兑光光滚上通铺大床……
爹真是太过分了!明明就有一个如此可爱美丽的娘,竟然与莺莺燕燕纠缠不清!而且莺莺燕燕还不是单数!扁是他撞见的面孔就有七、八个之多!
他不敢告诉娘,他爹做的那些坏事,一方面怕娘不相信他,反而认为他说谎,另一方面,他怕娘会崩溃,娘太爱太爱爹了,她承受不住爹的花心……
他只能藏住秘密,默守着爹不忠于娘的残酷事实,还好他爹表面上相当疼娘,用他揽过许多野女人的手,拥抱无知幸福的娘。旧恨!―从小不曾把他抱高高、冷血将他抛进大池险些溺毙、待他冷淡如冰、欺骗他最爱的娘亲。新仇!仆役身分,连累他被人排挤、被人羞辱、被人看轻。
两者相加,注定了他与爹这辈子亲情淡薄,他也不会很努力想去讨好爹,以后等他长大,有了足够能力,他就要带娘离开这只人面兽心的男人!
如果可以,他一点都不想和他爹培养感情,一点都不想!
偏偏越是不想,老天越像捉弄人一样,硬生生制造机会,逼得父子俩不得不聚在一块儿!
私塾亲子踏青春游!
彼名思义,便是私塾老师带领全数学生,到郊外去放松身心,并藉由行万里路学习书上没有的知识,实际上一群毛头小子带着满满食物玩具,坐马车出去玩罢了!
而“亲子”两字,是多余的!
他只想和娘一块儿踏青,至于那位爹,很忙可以不用来没关系!
仆役嘛,大事小事杂事一大堆,一定没空,严家大宅很巨大,落叶飞满天,要扫扫不完,爹,辛苦您了!您慢扫,我和娘会快快乐乐出门,平平安安回家的!那现在和他一块儿坐在马车里,怀里抱着他娘的男人是哪只鬼呀呀呀呀!
“真好,咱们一家三口很少有机会一块儿出来玩呢。”他娘眉开眼笑,一路上呵呵呵。对,因为每回爹都只带你出去,叫我在家写功课!
“今天天气真好,凉凉的风好舒服。”他娘小脸探出马车车窗外,享受凉意,他爹拨拢她的鬓发,姿态亲昵无比。
“娘!娘!”他看不过去,硬要打破眼前俪影双双:“我要喝水!”
“自己倒。”他爹目光冷冷,不容他将娘当成婢女伺候他,他爹好似忘了,他不过是个七岁孩子,讨着要娘照顾有哈错叩他就不信他爹七岁时没有挨着他女乃女乃撒娇!
“我来啦,我也正好想喝水呢。”他娘缓和父子俩之间的僵持,为三人各倒一杯清水,她深谙分寸,先给丈夫,儿子会生气,先给儿子,丈夫不开心,所以,不能有先后,幸好她有两只手,同一时间递出两只水杯,给大小老爷解渴。
他们的马车远远落后其它辆华丽大马车,那是理所当然,论财力,他是同学之中最贫穷的一只;论本领、他爹没有别人爹亲会做生意,没能力在马车外叮叮咚咚挂满金银珠饰;论身分,走在最前头的那辆马车,自然是南城首富御用,再依序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没财力没本领没地位的人,垫后。虽然这对孩子的他而言,是件抬不起头的丢脸事,也很清楚以后回到私塾,又会被同学拿来当笑柄嘲弄他,说他爹是个下人,只能跟在别人后头。
“娘,爹怎么不去找份好一点的工作呢?为哈非要在严家当仆役?咱们去种菜也好,去卖鱼也好呀……”他曾经,这样问过他娘。
“你爹他呀,是为了娘才留在这儿当仆役,他本来可以不用的,是娘连累他。大宝,你要记得,一个男人,为了女人而发奋图强变得富有强悍固然可贵,但当一个男人为了女人,屈居人下,无畏流言目光,做着他这辈子想都没想过的工作,那对娘而言,才是最敬佩、最不舍的事,你爹真是个好体贴好温柔的人,对不?”
每回提到爹,他娘的眼神总是闪闪发亮,像个浸婬在爱情的黄毛小丫头一般。
听见娘的回答,他险些要月兑口说出:可是爹背着你与其它女人……
他硬生生忍下,又问:“娘,你喜欢爹哪里?”脸吗?就是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脸吗?
“全部呀,你爹的所有所有所有,娘都喜欢。”
傻娘,你要是发觉爹的坏及不忠,你还会喜爱他吗?
“……娘,我是爹的孩子吗?”他蠕唇好半晌,才怯生生问。
“当然呀!你这张脸,活月兑月兑就是你爹的童年版,傻孩子,问哈怪问题嘛。”他的双颊被左右拧开,他娘玩得很乐。因为我一点都不觉得爹有把我当成他的孩子在疼……
就在他分神遥想着这些,马车突地停下,外头嘈嘈杂杂,才发觉有三、四十个凶神恶煞将众人的马车团团围上―只除了他们这辆寒酸马车是在包围圈子之外,大概是凶神恶煞认定这辆车上载不了值钱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