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一颗,红通通、圆滚滚的,那红,像极了胭脂……”
也像极了此时昏厥倒下的苑东,白紫唇畔溢出的一抹血红。
紧接着,贵华也呕出一口血,失去意识,下一个轮到玉簪……
梦还在说着,身旁芳心砰的一声倒卧在地,也没能打断她:“我最爱第一口咬下它,腌李子破开,里头酸甜汁液冒出来,碎掉的糖衣混着一块儿,在舌尖上跳舞,酸得教人皱眉,又甜得教人着迷……”贝白的牙关,染上腥红,连同一开一合的唇瓣,也被抹得透红,那是从喉间深处反呕出来的血丝,它们害得她口齿开始不清不楚,阻碍她的伶牙俐嘴,越冒越多、越冒越凶,大量濡湿她身上那袭白色教袍,她不死心,硬是要将话说完:“可是……有个讨厌的人……每次都在我膜拜、膜拜……最后一颗糖……葫芦时,就会恰恰好跑出来……踩扁我的糖葫芦……他还……欠我好……好几颗糖葫……”最末几字,只剩气音,微弱得不及她喘息声来得大,平时轻易就能月兑口的言语,此时此刻困难无比,就连呼吸,都短而急促。
她无力仰倒在白玉瓦上,唇瓣仍一开一蠕地说着话,离开口中的,不是声音,而是蜿蜓的血泉,她开始觉得冷了……双手双脚都冻僵了,变成不是自己的,她无法握拳或蹬脚什么的……
好冷,她想磨搓手掌,想用暖暖气息呵煨它……
好疼,全身无一不疼,像在火里烧一般,极痛,却又冰冷……
好吵,耳边嗡嗡作响,许许多多的声音,混乱围绕,是那头大黑熊又跑回厅堂里大闹了吗?为何她听见每个人都在尖叫、每个人都抱头鼠窜?
她想仔细听,但力不从心,她仅存的力量都耗费在呼吸上,每一口,都教她冷汗涔涔,被渗出血水所湿濡的双眼,捕捉到她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眼光景。两根巨大白玉凤柱,被人一掌击碎,一只展翅大鹰凛冽飞驰,鹰翼上有着金亮的纹路,急促地、狂乱地,敛翅,降落她身边。出血的双耳,听见最末一声叫嚣,愤怒、慌张与恐惧并存的咆哮―“梦!”
在她身边的,并不是鹰。那是闻人沧浪,寻她寻得几近疯癫的闻人沧浪。从严家当铺听见公孙谦道出关于天魔教圣女考验一事后,他心急如焚地动身开始找她,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天魔教,岂能难得倒他!
他真的被难倒了。
江湖之中,问不出任何关于天魔教的详细事迹,天魔教并未深入武林各派,他们虽称为“教”,目的却不为成为人人崇敬惧怕的江湖大派,他们沉迷于侍奉自身塑造的神“天之魔尊”,故步自封地研究炼毒,连他们的根据地也被讹传在遥远西方国度,梦在他身边的那段时日,不曾留下蛛丝马迹,她的一切,他所知晓的竟是如此贫瘠!
他被江湖万事通的错误消息导向西方,沿途边问边找,急得坐立难安,每每脑海中回荡起公孙谦的话,他险些就要气血攻心,走火入魔……赐死,一个不留,以免复息。
绝不!他绝不让她遭遇那般情况,谁敢动她,他闻人沧浪便将谁砍为粉!
数不出多少夜里,他梦见她浑身浴血而惊醒,发出痛苦申吟地以掌捂脸,另一只手,抡成硬拳,惩罚自己一般地握出一手血湿。
可是那样一来我会死耶……
不!我不会让你死!
闻人沧浪不只一回在心中立誓。
我不会让你死!
我可以原谅你种种戏耍及顽皮,但我不会原谅你以死离开我!
梦……
闻人沧浪加快寻人步伐,却不得不感到挫败,他一路走来,天魔教的所在地仍是毫无头绪!他只是茫然往西方走,在寻找梦,寻找着他的梦……
就在此时,他在一处小小市集里,遇见一个年轻姑娘与她的夫婿,一切才终于明朗。
那位姑娘名唤凌霜,正是天魔教圣女备选之一,她本想在邻西的城镇寻找一东西,却没料到遇见了教她倾心相随的男人,她为他,甘愿背弃天魔教的一切,什么圣女什么考验,她都不奢求,只求与情人终生厮守,即便一辈子都必须过起躲躲藏藏的恐惧生活,她亦无怨无悔。她得知闻人沧浪在找寻“梦”―那位与她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活泼姑娘,总是霜姊长霜姊短地甜甜喊着她的梦!这个男人,双眼腥红,眸里填满了渴望、担忧、急躁,以及疯狂,她看见一个濒临极限的孤傲男子,为再见梦一眼。
凌霜告诉他:你一路走来的路线,完全不对,天魔教并不在这方向。
凌霜宛如汪洋中一根浮木,被闻人沧浪双手紧紧钳制,问出天魔教的正确所在地,然后,他开始不吃不喝不睡,不将时间浪费在小事上头,尽全力在折返奔驰,尽快补回错行的百里路程。
迟了,他仍是迟了!
她在他的怀里,没了气息,嘴、眼、鼻不断不断不断汨出鲜血,红色眼泪,将巴掌大的脸蛋濡得妖艳恐怖,血珠子,再沿着颊弧,一滴、一滴、一滴,淌落他的掌心,烫得他抽樯,又冻得他发颤……
“梦……”闻人沧浪拍打她脸,哑声唤她,她没有动静,脸色除了惨白,更掺杂一丝暗青,她软软靠在他怀里,像尊被剪断丝线的傀儡女圭女圭,这样的依偎,不带任何温暖亲昵,只让人觉得绝望。
闻人沧浪眸光越发冰冷,极黑的眼瞳染上玉柱雕凤的夜明珠寒光而变得凝霜般银冰色,在众人抽息声中,他疾如奔雷,眨眼之间来到天魔教教主宝座前,以血污的大掌扣紧天魔教教主咽喉,五爪收紧,寒声道:“解药!”他的逼迫,伴随着指节下捏紧颈骨的咯咯声。
“没……没……”教主苍老威严的贵气,此刻荡然无存,牙关打颤,一旁的蓝泠早被吓得无法动弹,只能惊恐看着他对教主施暴。
“没解药,我灭了你们天魔教!”闻人沧浪咬牙,就要将老教主击毙!
“慢着!”魔姑奔上白玉阶,慌张阻止:“你就是梦天天念在嘴里的那个男人吗?”
闻人沧浪不看她,此时一心只想逼他们拿出解药救人!
“梦喝下的毒,是无解的,当初第三代圣女便是以它赢下考验,你就算杀了教主,梦仍旧是!”
魔姑话没说完,闻人沧浪将老教主甩飞出去,像抛颗皮鞠般容易,老教主直直撞向白玉凤柱,口中喷出血柱,再软软滑下,完全失去意识,闻人沧浪瞧也不再瞧他,冷冷走向蓝泠!
“我没有解药!”蓝泠动弹不得,刷白芙颜,猛摇头,想逃,却又自知绝对逃不出这个男人的手里,她拳儿一紧,握在掌心的荣耀之物提醒了她:“不、不然这罐药你试试……它、它它它可以治看看……”那是教天魔教众人惊呼连连的神奇药膏,续命膏,眼下确实能用来转移男人的杀意。
闻人沧浪一把夺过它,轻功飞回梦身边,扶起她,内力震破膏瓶,满满一手的药膏溢于掌心,他以指月复挖了一匙又一匙,猛往她嘴里塞,无论他塞多少,血丝都会从药膏之中重新淌出,彷佛在告诉他,光凭这种玩意儿是拚不过我的!
“你这个自己招惹上我的家伙,说来就来,说走就要走,你从不问过我,总是任性妄为、贪玩不懂节制,将我的人生弄得一团糟之后,你就想走了吗?!别想!我不会放你走!你别想离开我!”闻人沧浪沉声恫吓,环抱在她肩上的手掌力道重得几乎要穿透她的肤肉,他浓重粗喘,像愤怒至极,又更像无能为力的苟延残喘,他的气焰在吼完那几句狠话之后,虚软下来,变得恳求、变得无助:“那夜是我不好,你可以气我、可以不原谅我、也可以反过来恶整我,怎样都可以,但不要离开我,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