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那张老是镶嵌笑意的脸蛋,不知是笼罩了洞穴里一层黑影而显得黯淡,抑或是她正皱着小脸,好委屈说道。听起来她多为难了自己呵。若不是担忧她的死劫,魔姑险些要笑出声来。她忍住苦笑不得的声调,维持威严和冷静:“既然你这般努力,又怎会犯下色戒呢?”
“我打不过他嘛。”就像只折翼的稚鸡,被揪到方桌上,就地正法。
“你……你是被强迫的?”魔姑心惊,又心疼。姑娘家遇上这等事,定是又羞又愧又受伤,偏偏天魔教教规冰冰冷冷,并未宽容对待惨遭欺凌的姑娘,梦却得为此赔上性命……魔姑急急再问:“你怎么不拿毒药对付他!将其杀之!”
“来不及……”当时她手里抱着饼,脚一踩进房,手便给扣住反折,别说是取毒,她连惊呼都迟了,接下来衣裳也被剥个精光,怀里藏的毒粉,连同破布,抛到地下去了。
虽然,隔日醒来,她是有机会杀他的,但最后……仍是心软。
她下不了手。
他那样待她,她竟还是下不了手。
“你告诉我,那只畜生是谁?!住哪里?魔姑姑去替你出气,宰掉他!剥他一层皮!”
呃,她个人认为……魔姑姑打不赢闻人沧浪。说实话太伤魔姑姑自尊,梦选择不说凶手身分,只得努力吞咽菜饭,她的沉默,看在魔姑眼中,倒像是袒护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是不肯说吗?傻丫头!你快赔上性命一条,护着他做哈?这种欺侮姑娘的恶徒,死一万次都不够!”
不,她是在保护魔姑姑,怕魔姑姑找上闻人沧浪后,反被闻人沧浪给杀掉,闻人沧浪那人,不懂敬老尊贤,不会因为魔姑姑是长辈而手下留情,说不定,一听见魔姑姑是为她出气而来时,把对她的愤怒迁移到魔姑姑身上。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同理,一人得罪,鸡犬跟着打入地狱。
她不能连累魔姑姑。
见梦嚼蜡似地咀着饭,既没哇哇哭诉,也没与她同仇敌忾,魔姑姑倒显得过度激动了,她冷静下来:“丫头,你是不是喜欢他?”
梦闻言抬头,又低下,食欲尽失,一双筷子在碗里东搅西翻:“魔姑姑你也看出来了吗?那……为什么他看不明白?为什么他还那么生气呢?他看不出来我是喜爱他的吗?有时想到终有一天要别离,我不只一次沮丧地藏在被子里偷掉泪,我是撒了些小谎、作弄了他,但我没有真的想伤害他……或许我教他难堪而不自知吧?若是我发现他对我扯些谎、做些小坏事,我会说‘你这个小坏蛋,下回不许再这样,否则我永远不理睬你啰’,然后,挽着他,一笑泯恩仇,不会当真同他斗气或老死不相往来。可他不一样,他好生气,他不原谅我,我那时真的以为……他在盛怒之下会杀死我,一点都不手下留情,我是真的……好怕。”这一番懵懵懂懂的女儿家心事,从梦口中说来,那般茫然,那般沮丧,那般手足无措,以及,那般的难过。
微弱火光映照着巴掌大小的脸蛋,有些憔悴,她虽然貌似扯唇在笑,那笑却苦苦的,魔姑印象中的小丫头,总是无忧无虑,调皮捣蛋,众人皆爱与她亲近,因为她笑起来多么甜蜜、多么教人为之心情大好,现下她却垂着扇般长睫,嗓音有气无力,魔姑很是不忍,模模她的长发,为她出气,数落着伤她之人:“真可恶的男人,不懂得珍惜呐……”
梦抽抽鼻,将泛起的酸涩压回去,声音竟然还有一丝娇喷:“他没有这么可恶啦……他只是有点别扭、有点爱耍傲气,讨厌被人戏耍……实际上,他不是个坏人……”
“你还替他说话?!”说她傻,她真的傻到底了!人都教他欺负去了,心仍向着他!
“他真的不坏……他一直待我不错。”至少,在谎言被揭穿之前,两人有过的回忆,全是好的、快乐的。“不提他了,反正这辈子再也见不着面,我与他的缘分已经耗尽,我以后只会变成他的一场‘梦’,梦醒之后,什么也没剩下。”梦兀自想强打起精神,她以为自己是扬着银铃轻笑说出来的豁达,反倒更像是方才吞下满满一匙黄连粉的苦涩。
魔姑真想叹出第三声息。这小丫头,总有本领惹她摇头吁叹。“魔姑姑原来最看好你,猜你会带个教众人瞠目结舌的东西回来,哪里知道,
你真的让我哑口无言……罢了罢了,也不能怪你,是命。”几个丫头中,虽然梦不是最懂事、最稳重的一位,然而她的古灵精怪,以及满脑子惊世骇俗的想法,兴许会为天魔教带来不同的影响,这样的圣女,前无古人,她不由得心生期待,不想每代圣女都是同一模子冷静高雅又圣洁的模样。
提到这个,梦就来劲了,粉唇咧开:“魔姑姑,我跟你说哦,我本来打算带回来的东西,真的会吓死你!”
“哦,是什么?”即便现在多说亦无助于扭转梦的劣势,听听又何妨。
梦嘿嘿笑几声:“是一个武皇哦,一个可以在咱们敌族上门找麻烦时,直接推他出去挡驾的武林盟主呢!他绝对有本事以一挡千,咱们只要躲在他身后,喝茶嗑瓜子,轻轻松松看他表现,怎么样?是不是很棒的想法?”
“带个武皇回来?这倒是不错又特殊的思考方式,可你哪有办法带回如此强悍的对手呢?”魔姑当她是一个天真丫头的黄梁大梦,尽说些花脑筋想想很过瘾,但永远不可能实行的大话。不过,这丫头的想法若能付之成真,带回她口中的“武皇”,并且为天魔教效忠,圣女考验的赢面相当大。
“是呀,我没有办法。”梦偏着蚝首,眸光慢慢放远在泉水上,水面染着薄薄淡淡的烛火色泽,带来微弱辰光,碎碎亮亮,在黑暗中,很是漂亮,魔姑听见她仍在述说着,细女敕嗓音转得好轻好柔,像在自言自语呢喃着女孩儿最私人的小秘密:“我以为我可以嘛,所以,我就到南城四处寻觅他的踪迹,想瞧瞧他有没有哈弱点,是不是能威胁利诱。我是先知道他的名字,后来才见到他的人,他那时站得好远,背对着人,又一身黑,我却好像看到一道光,很是耀眼,或许是他握剑的缘故,我就是有看见炫目的光……后来瞧那一大群人说着好闷的话,我嫌无趣,跑去吃饭,回来时,冰糖葫芦都吃到剩一颗了,他们还在说,我没兴致听,认真舌忝着糖葫芦,直到凌乱的剑气不长眼喇涮扫来,我吓掉了竹签上最后一颗糖葫芦,它落到树下,被他踩破……”
那是两人恩怨的起点,也是缘分的初始,更是注定终要分离的开端。
她还记得,他第一眼看着她时,多么冷漠,近乎无视。
她还记得,他被她缠腻了,扫来的目光,充满厌恶。
她还记得,他每回提到“小妖女”,有多么的咬牙切齿。
自始至终,他对她,真实的她,从来没有和颜悦色过。没有专注凝视,没有和煦笑容,没有轻声细语。是她一直在追逐他,若她停下了脚步,他老早便能走远,并且不会回头多看她一眼,是她,牢牢守住这个瓜葛,像攀上巨木的藤,自己一古脑地缠绕上去,不断往上生长,希望有朝一日能爬到巨木的面前,让他看见她,看见她在身边。
她这枝藤呐,再也上不去了;她这枝藤呐,要枯萎了,即将落尽藤叶,化为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