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羊曲儿唱到最高潮,羊儿一只一只跑光光,小泵娘朗声求救,情郎该要出场救美,有一个高音飘上去,整首曲儿才算唱入精髓,他怀里小醉鬼扯开喉,像只啸月的幼狼!
“好哥哥呀快捉羊,美丽妹妹眼泪擦呃呕呕呕呕―”
很遗憾,高音没上去,清高的天籁破掉,连带呕出一堆高价的蜜林酣酒、鲜鲍鱼、醉虾、牛肉,只是它们已非端上桌时的色香味俱全……
她真会挑,挑了一个将蛲首紧贴他胸口的姿势才吐,所以,秽物全吐在他衣襟里。
伙计很体贴地询问他,要不要干脆要间上房住下,顺便打理他一身狼狈。
朱子夜醉成这样,今天也别想上路回牧场,他不想冒险让她酒驾摔马,于是,便麻烦伙计带路。
“请给我一盆温水。”秦关在伙计退出房门前要求。
“我知道,马上来。”任凭谁都看得出来,这位男客多需要好好清洗自己。秦关将朱子夜摆上床,她小嘴里唧唧哼哼不知说些什么。他动手褪去被弄脏的衣裳,丢进一旁竹篓里,一回头,猛然看见她差点滚下床榻,他快步上前护住她,她翻身,又滚回床榻里头,他坐在床缘,避免她危险。伶俐伙计送来温水,贴心多准备一套干净旧衣裳。“客倌,您若不介意,勉强先穿我的吧,虽然是旧衣,但是干净的。”
“谢谢你。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不会,开酒楼的,哪会怕客人喝醉?这算是小状况而已呢。”伙计带着笑,离开时不忘为客人关上门扉。
秦关开始打理自己,眼下的情景,与当年真相似,弄出一团混乱的她,瘫软睡死,留他一个人收拾善后,不过,千万别像当年还有后续发展,她最好能一觉睡到天亮,千万不要又!
“……不对……我忘了……”床上小醉鬼坐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秦关暗自叫糟,数落自己的乌鸦嘴,他潦草抹完身,套上干净旧衣,尚来不及系妥棉绳,她已经光着脚丫子落地,摇摇晃晃模索着桌沿。
“怎么了?妳要做什么?”他来到她身旁扶她。
“还、还没写……”她咕哝,伴随酒一隔一个。
“写什么?”
“写信呀……我要写信……我的笔,还有墨呢?”
“妳醉了,不要写信,去床上睡觉好吗?”他软着嗓,试图安抚小酒鬼。
“不要!没写完信我才不要睡!”喝醉的她,脾气像牛,拉也拉不动。
“好,我拿纸笔给妳,妳先坐下。”
她这回倒是乖乖巧巧,瞇笑地任由他将她安置于长凳上,等他送来文房四宝。
酒楼客房里怎可能会备有笔墨纸张,秦关不愿再麻烦酒楼伙计,便随手折下窗外桂花枝极充当毛笔、茶杯盛的水充当墨、一方帕子充当纸,只能期盼她喝太醉,别在这种时候神智清醒,他猜想,就算现在真拿来一支毛笔,她也会问你为何给她一根茄子?
幸好,她真的醉迷糊了,握着桂花枝极时,惑乎乎地笑,认真蘸上茶水,又摊平帕子。
“……我要写给关哥……”醉言醉语醉人儿,脑袋瓜子软软垂着,眼帘几乎快要强撑不住。
“我就坐在妳面前,妳有话直接告诉我便是。”
他的声音,没能传入她耳里,她抖着右手,在帕子上认真挥舞桂花枝。
“我要告诉关哥……我最讨厌他……”慢慢一字一字,在帕上拓开水渍,字迹全糊成一片,若不是她嘴里念着,谁也瞧不懂她写了哈鬼画符。这种酒后吐出的“真言”,他一点也不想听见。即便只是少少几字,对他的打击却非常巨大。秦关连苦笑都挤不出来。
“……明明以前跟我那么好……和我在一起不快乐吗?不快乐的话干嘛每次都笑得瞇起眼睛来?你说说看呀,你说说看呀………呃!”打个大大酒一瞒,他以为她又要吐,快手抵来小盆,她没有想吐,嫌小盆碍事地推开它,继续挥毫。“为什么现在对我不好?……为什么现在看见我都不肯笑了?……他都不懂……为什么不肯再写信给我?我在等……等……”含糊了几句他没能听明白的话,但九成九是埋怨。
“我没有对妳不好,是妳,不给我对妳好的权利。”他低叹,“我看见妳无法再笑,因为妳每回来,都是为了另一个人,妳每回走,都挂着满腮眼泪,我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她以为她的伤心难过,他会无动于衷、置身事外吗?
秦关无奈低叹。他在做什么?竟然与一只酒鬼认真交谈?!他说了这些,她又听不进去,就算听进去,明天酒退,一样会忘得干干净净。
他都没再送过我礼物,以前,都会有一些珠炼呀耳坠子的……我好期待……好喜欢……”她仍径自说着醉言醉语。
“每年,我都为妳特制独一无二的饰品,每年,它们都无法送出去,我仍是年年都做。”藏在木匣深处,全是为她而做,想象着它们配戴在她身上时的光景,它们无法转送给任何一个女人,因为饰物上,有着她的名字,有形的,无形的,显而易见的,隐含深意的。
细银线,缠成“朱子夜”,融合在纹饰之中,每一颗白色珍珠,全代表着一声“朱朱”,它们不若那些用以出售的钿饰,只求美丽,不问是谁买下,他为她做的饰品却不同,他在制作它们的过程里,满脑子想的全是她。
“……我要跟关哥说……我把耳坠子弄丢了,我找不到它……跑遍牧场就是找不到它……”一瞬间,她就哭起来了,豆大泪水哗啦啦爬满脸,说起话来没头没尾,一会儿抱怨着他的不好,一会儿话题又跳到耳坠子上,杂乱无章,和她向来惯有的写信风格一模一样,每个句子的连贯性微乎其微。
“什么耳坠?”
“就是缀有好几颗白珠珠的耳坠嘛……我没有耳洞,勾不住它,左边的它不见了,呜呜呜……关哥一定会骂我……以后再也不送东西给我……”她哭得彷佛痛失至亲,俏脸扭皱,像团扁包子一般。
“我再帮妳做一只就好,不要哭了。”这种小事,只要她开个口,他便能为她解决,犯不着如此苦恼,连酒醉了都惦记它。
“……真的?”她迷蒙看他,他颔首,她没破涕为笑,反而将五官哭得更皱,任性撇开小脸。
“不是关哥做的,我才不希罕!”谁做的东西她都不要!她只喜欢关哥做的东西!她到底把眼前的他误认为谁呀”秦关好想问。
“我叫关哥帮妳,行了吧?”他用手背抹掉她腮帮子挂着的泪珠。
“好!”听见关哥两字,她终于露出阳光笑靥,又哭又笑的,像个孩子一样,他几乎有种错觉,好似她不曾长大,仍停留在小娃儿的稚幼年纪。她轻摇他的手臂,“你再帮我跟关哥说……不要生我的气……我不敢再弄丢其它东西,不敢再戴……所以都好好收起来,放在那个:-…那个……里面。”
“那个”是哪个,她没能说清楚,只是两只小手比画着方方正正的形状,他猜想,应该是珠宝盒之类的东西。
“他不会生气。”
“真的?”
“真的。”他保证。
“……”她瞇眸打量他良久,“你跟关哥很熟哦?”
“当然。”秦关就是他,他即是秦关,简直熟透了。
“……关哥没什么朋友呀!他认识的人我都认识……”她困惑呢喃。
“我有这么惨吗?”没什么朋友?
“他和谦哥他们是兄弟,和我是哥儿们……”她顿了顿,柳眉皱起,小嘴不自觉嘟高,“……可是我后悔和他当哥儿们……好后悔好后悔好后悔……为什么要是哥儿们……哥儿们的话,一辈子就是哥儿们……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