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跑得急,是因为爱玩的雀跃;她策马策得急,是因为她根本没专心在察觉自己马鞭甩得多急,只想着远离严家当铺。她此时真的无法整理好思绪去面对秦关和严尽欢,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要如何对秦关及严尽欢露出笑容。突地,街角窜出一只花猫,惊吓到暴暴,牠慌乱踢蹄,马背上的朱子夜却一时分心,来不及捉紧缰绳,被震落马下!
迸今中外,死于马脚下之人,不计其数,没死也残的数字,更加惊人,今日,要再添一条!姓朱,名子夜。
她紧闭双眸,等待重重摔到地砖上,等待暴暴的马蹄落下,踩断她整排肋骨!
“妳毋须一副等着领死的表情。”
耳边,有人笑着这么说,而她的腰带一收紧,被人一把捞起,躁动的暴暴也被扯回缰绳,轻抚马脸,慌张受惊的喷吐鼻息,缓缓平静下来。
她确定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楚,暴暴的大马蹄,稳稳当当踩在砖块地上,没深深陷在她的胸口……她慢慢张开眼,先从右眼缝偷瞄,看见一袭衔纹衣袍,是漂亮的亮褐色,她印象中,早上才见过……
视线再上扬,完全看清楚将她自马蹄下救出的容颜。
鲍孙谦。
第3章(2)
都过了晚膳时间,朱子夜仍没有回来。秦关从小纱口中得知她骑了暴暴出去,脸上表情相当的乌云密布,而小纱更向他道歉,她没能及时将他的交代转达给朱子夜。看来,她是在同他呕气吧,气他失约。
依他对她的认识,就算是带着怒气去遛马,等她跨过门坎回来,一定也会挂满微笑,云淡风清,不会气太久。
秦关替她留了些饭菜,灶上温着汤,今天饭桌上一人一根的酥炸鸡腿,他将自己那一份留给她,当作赔罪,他知道,那是她爱吃的食物,多吃到一根,她会乐上整晚。
他自己尚未用餐,想等她一块儿吃。
戌时,她终于回来了,一脸嘻嘻笑,白牙招摇显露出来,看来半点怒气也不剩,手里油腻腻捉着蜜汁烤鸡腿,连袂与公孙谦回到后堂大厅,两人有说有笑,讨论方才吃饭的那家饭馆菜色真不错,正因为食物可口,公孙谦见她爱吃鸡腿,便嘱咐店家为她外带打包一只。
“谦哥,你答应过我要泡一壶茶给我喝,消消油腻。”朱子夜挨在公孙谦身旁,仰头觎他,她眼眸中点缀着欣喜神色,使得眸光变得灿亮,双颊红通通,像扑了胭脂般的好看。
“那当然,我现在去泡,妳稍等。”公孙谦没踏进大厅,直接转身去厨房烧水。朱子夜咬口甜女敕腿肉,看见秦关坐在厅内一角,好脾气的她,本来应该是蹦蹦跳跳跑过去,和他一笑泯恩仇,但一想到他与欢欢那幕,她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还是有气。
她明明很喜欢严尽欢这个表妹,明明很喜欢秦关这个好哥儿们,怎么两个她喜欢的人凑在一块儿,却让她无法喜欢加两倍?
这种心情是陌生的。
幸好,现在秦关是单独一个人,在她喜欢的范围内,所以,她仍是走近他。
“用过膳了吗?”秦关先开口,关心她的肚皮问题。“若还没,厨房里!”
看见她挥扬手中烤得金黄油亮的大鸡腿时,他知道答案了。
朱子夜在等他先跟她道歉,至少,得为他的失约说句对不住吧?
等呀等,没等到,等到他的下一句!
“妳怎么会和谦哥一道回来?”
她想装一下冷酷,让他知道她是有性子的人,不是每回都会快快遗忘掉不顺心不快乐之事的少根筋。不过,她的冷酷大概只维持了三次吸气吐气,够短了吧?
“就我『自己一个人』骑暴暴去遛遛时,巧遇上他。”她非常刻意强调那五个字,说完,得意自己有报到一点点老鼠冤,口吻才开始转为喜悦,“刚好谦哥带了些流当品去谈生意,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同他去见识见识。他谈完,差不多该是吃饭时间,加上卖掉几件流当品,入帐几百两,谦哥就请我大吃一顿啰。”献宝似地又摇摇烤鸡腿,要是秦关开口,她可以割爱给他半只。
“我不是故意失约,我有托小纱告诉妳一声。”听出她语意里的埋怨,秦关解释道。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遇见小纱。”谁知道他是不是临时编来的月兑罪之词,和小纱一起串供!
“朱朱,妳也知道小当家最近心情低落,难得她会打起精神想梳整外表,所以!”
“谦哥人好好哦!”完全不想听见他口中提到严尽欢怎么样又怎么样,朱子夜几乎是跳起来冲喉吼出来,以音量压胜他,“一路上陪着我说话,怕我无聊啦怕我闷啦,买东西给我吃,还怕我又摔下马……”
“又?”他捕捉到这个字眼。
呀,露馅。她本来不想让他知道这事儿,不想讨骂挨,秦关平时沉默归沉默,数落起她来也是能嚼哩啪啦。
“朱子夜,妳摔马?”秦关声音一沉,面容严肃。
“对……”见他探手要捉她,检查摔着了哪里,她连忙改口:“不算啦!我连地都没沾到,谦哥就出手救我,把我拎到他的马背上,不然我现在哪有命在这里大啖烤鸡腿?早就躺平在木板上,等着你们拿一碗白饭和鸡腿在我脚尾拜了,好吗?”
“妳怎么如此不当心!妳忘掉以前摔马那一回,差点害妳变成残废吗?”因为担心,他的语气无法平和。
“你这么凶干嘛?我又不是自己爱摔马!谁这么无聊拿生命开玩笑?”
“妳一定是在马背上发呆!”每回摔马的理由都一样!不是发呆就是不专心,再不然则是让身旁景物勾住目光,忽略安全。
猜对。
朱子夜涨红脸,正要反驳,公孙谦端着热茗款款步来。
“在外头就听见你们对吠的声音,吵架了?”
秦关静默,朱子夜扁嘴,没人回他,他不以为意,为三人斟茶,一人一杯。
“我才没跟他吵哩,是他在骂我。”朱子夜向公孙谦告状,看起来就是想拉拢公孙谦站在自己这边,一起对抗秦关。
哼,对欢欢吴侬软语,对她就怒目横眉,不公平!
“妳关哥不会胡乱骂人。”与秦关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公孙谦,深谙自己兄弟的个性,若说夏侯武威或尉迟义会骂人,他信,但这罪名扣在秦关身上,不可能。秦关平日寡言,想引他说话,就得自己先抛出问题给秦关接,否则秦关可以一整天不用开口。
“他就是会胡乱骂我。”只对欢欢慈眉善目,声音多软多轻,多怕嗓门大一点点就会吓坏欢欢似的。“而且骂得很顺口,连换气都不用。我印象中,他总是凶巴巴的,很少笑,看见我来严家当铺,他也没有很开心呀!”
鲍孙谦以扇柄轻抵她的唇,阻止她往下说。
“吵架没好话,妳别说了,省得说得自己不痛快,也伤了人。”狠话,如双面刃,说者事后懊恼无比,却无法将一字一句咽回肚里去;听者心里难过,两败俱伤。
“……好嘛。”
出乎秦关意料,公孙谦短短淡淡几句,便让朱子夜乖乖听话,柔顺得像小绵羊,安静坐下来喝她向来不爱的苦甘茗茶。
不安,萦绕在秦关心口。
罢刚我看见谦哥对付上门闹事的混蛋,好帅呢!
我觉得谦哥光是站在当铺大厅,就让人好放心。像谦哥这么出色的孩子,为什么他爹娘拾得卖掉他?我要是他娘,疼都来不及了呢。为什么谦哥变成流当品之后没能卖出去?我要是带银两上门的客人,我就会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