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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鉴师 第33页

作者:决明

四千两百六十五,归零,一文不剩。

“阿姊!你傻了呀?!这样我们姊弟俩还剩啥?我们会落得一无所有的凄惨下场耶——”

李梅亭跳起来,扳过李梅秀双肩,想要恶狠狠摇醒她,却在汪汪吠完几句之后,看见不该出现在她脸上的玩意儿——

她笑了,是他好几天不曾见过的甜蜜笑容,甜得几乎要招惹蜂儿流连,他以为她不堪刺激过大而发了疯,在此时此刻竟还笑得出来?!

“我们怎么会没剩下什么呢?我们有树,还有一座阿爹留下来的山呀。”

那座贱价也卖不出去的破山头。

……阿姊,你真的疯了?

第10章

骤雨突落,打散街市的热络。

原本悠闲胡逛的路人,匆匆躲进店铺避雨,半空中招摇的店幌,被手脚俐落的伙计撤下,一眨眼功夫,大街上,人烟寥寥,雨水朦胧了景色,雨声喧扰了听觉。

鲍孙谦透过窗,凝望笔直长街,眼熟的街景,是他童年时最深刻的记忆,他总是坐在这个位置往外看,紧盯着街的一角,雨落在屋檐上,劈劈啪啪的嘈杂,却仍然教他觉得死寂。

一个人也没有,好静。

好些年来,他已经不曾再坐在窗边往外瞧,因为他很清楚,窗外,不会再有亲人走来,他早已经断了奢念,现在,他又为何像儿时的他,觑着街,在等着……

鲍孙先生,要不要喝杯茶?

他回头,背后没有谁蹦蹦跳跳跑来,桌面上,只有堆积如小山的典当品,没有飘着温暖轻烟的香铭。

鲍孙先生,你说的故事是真的假的?!这、这个妆盒每到三更,镜面就会照出个女鬼——

绘声绘影被指为闹鬼的妆盒,流当了两年,就摆在偏厅角落,小小镜面里,没有女鬼身影,有的,只有他敛眉不笑的容颜,映照在上头。

谦、谦哥,我把这些拿去库房放。

谦哥!左边这件是真货,右边这件是假货!我……猜对了吗?

明明就是右边的才是真货,已经教过她无数回,她依旧相当眼拙,十次有八次用瞎朦的。

我是回来拿那颗夜明珠……

鲍孙谦额际有一丝抽痛,微微狰狞了玉雕一般雅致的面容,他起来关上窗扇,未燃烛的屋里昏暗,但灰暗仅有短短一瞬间,夜明珠的柔光随即照耀斗室。

回来拿夜明珠既是她的目的,为什么又不带走它?

为何还留它在这里,散发清幽的淡绿光芒,嘲弄地将他一个人的背影孤独映照于壁上?

他并不愿意丑化她在心目中存在过的模样,他情愿相信,她曾经抱持着喜悦,留在严家当铺、留在他身边,她对他的情意表白,不是为了想博取她的信任,即使严尽欢事后将话说得既酸又难听,直指他是遭人利用,引狼入室,被迷得晕头转向,他仍要相信,红着脸蛋及眼眶,喃喃说着“我喜欢你”的她,在那一刻里,没有说谎。

“谦哥。”秦关敲叩偏厅门扉,托着茗壶与瓷杯,进入屋内。

“你回来了。”公孙谦收回飘逸的思绪,转向他。

秦关日前送朱子夜回牧场——每年几乎都是如此,朱子夜前来严家当铺向公孙谦告白,惨遭公孙谦拒绝,她哭着回去,秦关陪着,回去牧场再听她不断泣诉关于公孙谦的事,秦关再带着一肚子惆怅与失落,回来严家当铺——孰料一回当铺就听见了教他吃惊之事,李梅秀偷走当铺贵重物,跑得不见踪影。

秦关苦笑颔首,勉强在桌面上挪开一处空位来放置茶水。

“我听说了关于李梅秀的事。我想,咱兄弟俩,应该来借茶浇愁。”秦关说着,已经倒满两大杯的茶。

“朱朱将话挑明了讲?”公孙谦落坐。会要借茶浇愁,代表着秦关同样心情不佳,而能左右秦关心情,从来只有朱子夜。

秦关自嘲地缓缓低笑:“真不可思议,我竟然在听完她的狠话之后,完全感觉不到痛。我以为,我应该要疼得像是心脏被人狠狠捏碎捣烂,应该要疼得再也没有力量振作起来,可是我发现,一切没有那么难熬,我慢慢听她说着,一直以来的忐忑不安却反倒踏实,她说得越狠,我越是轻松,她坚定望向我,告诉我,她不可能爱上我之时,我的绝望,变成了释怀。”寡言的秦关,饮下一杯茶后,仿佛方才下肚的东西是酒,而他正因酒后吐真言,变得多话。

必哥……我不可能爱上你,我只当你是哥儿们,一辈子的哥儿们,我们……就当哥儿们,不好吗?

朱子夜咬着唇,嗫嚅说出的话,仍在秦关脑中回荡不已。

不可能爱上他。

只当他是哥儿们。

一辈子的哥儿们。

就当哥儿们,不好吗?

杀人不用刀的言语,砍得教人支离破碎,该要很疼很疼的心,却在那时,平静如水,是痛极了反而察觉不到疼,或是自己一直有被拒绝的认知,所以根本不意外会从她口中听见心知肚明的答案?

“那个傻子,还在说谎。”公孙谦当初同朱子夜说那番话,并不是真要她开口伤害秦关,而是他看出朱子夜对秦关的依赖,绝不单纯只是哥儿们的感情,他希望推她一把,教她擦亮双眼,看清自己心意,结果,她依然没看明白。

傻呀,近在咫尺的爱情,越是忽略它的存在,目光放在遥远彼方,奢望着天际遥望星辰,没能看见脚旁那株吐露芬芳的花。

“你呢?没事吧?”秦关关心问他。

“没事,别为我担心。”

确实没有人需要为公孙谦操心,他的日子,并没有因为李梅秀而产生太大改变,他依然认真工作,不曾出错半次,不曾摆出丧志或颓废,他依然风雅翩翩、依然与客人谈笑风生、依然是人们口中的玉鉴师——

只是,当客人散去,他静默,坐在窗扇旁,望着外头的次数,变得频繁。

只是,当夜深人静,他沉思,坐在窗扇旁,望着外头的时间,变得更冗长。

儿时的他,在窗边,等待爹娘。

长大成人的他,在窗边,等待什么?

“你气她吗?”秦关问得直接。

“不。”公孙谦不撒谎。

气吗?他没有将那样的情绪加诸在她身上,想起她时,胸口悒郁空洞,像失去了什么,还在跳动的着的心,没来由地揪痛。

那并不是生气或愤怒。

或许,它名为失落吧。

“也许,她有苦衷。”秦关很难相信李梅秀竟会做出窃盗这种事。

“……”

有苦衷,为何不同他商量?她若喜欢古玉环,有权处置当铺所有物品的他,甘冒被严尽欢念到双耳发痛的危机,也愿意为她双手奉上,她为何不能信任他、依赖他?

她的苦衷,他一点也不清楚。

他现在才发现,他没有完完全全认识她,关于她的一切,他一知半解,明明喜爱她,却不明白她为何拿走古玉环、为何需要夜明珠,为何……掉着眼泪,将她所做的坏事尽数坦诚?

欧阳妅意步入,中断两位“酗茶”男人的交谈,她专程来找公孙谦。

“谦哥,有你的信。”她把手上纸包交给他。东西重量很轻,不像信函,外头特别注明“小心轻放”及“请勿重摔”,她好奇是啥,便放下柜台工作,亲自跑一趟,现在她已经坐定位,等待公孙谦拆开来。

“是林公子典当的那一组饰物吧,缺了一条链子,他允我会补过来——”公孙谦缓慢拆开封纸包,薄木盒的一角从其中露出来,取出木盒,打开盒盖,动作凝结在这一刻。

木盒里,古玉环安安稳稳躺在中央,所有曾因它而起的争执纷扰,好似全与它无关,环身上流闪的翠碧色光泽,优雅而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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