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黑暗消失,他没有在钢石里,他被救出来了,被她救出来了。
“浑沌?”百媚轻唤。
“你不要动,也不要招来雷电,就这样乖乖的,不要动。”
她不懂他要做什么,但很听话没动,让他靠在她肩膀上,让身子被他箝牢,她梳弄着他的长发,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还会不舒服吗?”
“不会。”
“身体还觉得软软的吗?”
“一点点。”
“饿不饿?”
“不饿。”
“不饿还是要吃一点东西垫垫胃,等一下得喝药。”
“想都别想!”那种鬼玩意,不喝!
“你还要抱我抱多久?我是不讨厌啦,可是这样我没办法端药给你。”
“你一定要说这种让我很想直接抱断你肋骨的混话吗?”浑沌没好气地放开她,但双手还是握在她臂膀上,两人互视,他含糊低咒,又把她捞回怀里。
啧!怎么会如此想拥抱她?
是因为自己手脚冰冷,亟须她这块毛皮的温暖,还是因为她突然变得可爱迷人?
“浑沌?”他烧坏了脑子吗?为什么变得这么爱抱她?
“我作了讨厌的梦。”在钢石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梦。
“作恶梦呀?不怕不怕,恶梦醒过来就没事了。”百媚笑他像个小孩,还会怕恶梦。
“我这一次……又睡了多久?”
“十天。”比上次多出一倍。百媚边说边用食指指月复按在他左右额际,浑沌挑眉觑她,她认真闭眼,念出那日她酒醉醒来的早晨,浑沌教过她的简单咒语,想纡解他的不适。
“我又没喝醉。”干嘛替他揉按额穴?
“是你说过你的力量强大到什么事都能做到,那么现在我帮你把所有不舒服都弄不见。”她很认真,指月复在他额际转呀转,虽然没真的抽走所有不适,但确实让他舒坦不少。
浑沌享受她的搓揉,无关乎力量,而是她的贴心。
“呃——”一声凉息,狠狠倒抽。
越过百媚身后,浑沌看到甫跨进房门的孙寻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俩的亲昵举止;他看到一个男人的妒意。
“千骄兄,你醒了?”孙寻挤出虚假的笑,这丝腐败的气味,浑沌嗅到了。“这下百媚终于可以放心,不用担心她兄长的身体。”孙寻特别强调“兄长”两字,意有所指。
嫉妒,会让人面目狰狞,再温文儒雅的男人也一样。
“百媚,我来替千骄兄把脉,厨娘刚刚还念着要蒸一笼肉包子给你,你要不要去厨房瞧瞧?我想千骄兄应该也饿了,都那么多天没进食。”
“好!我去!”百媚不想让浑沌饿着,咚咚跑走。
支开百媚是想跟他说什么屁话吧!浑沌心知肚明,毕竟他是吸食情绪的兽,人类心里想些什么,那股味道就跑出来,现在环绕在孙寻身上的,就是酸醋味。
“你想都别想,我还不会这么早死,不可能把她托孤给你。”浑沌不拐弯抹角,直接拒绝。想跟他这只凶兽比长命,看谁一百年后还能在这里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
孙寻惊呼:“咦?我半个字都还没说——”
你嘴一张开,我就已经看到你的胃,那颗肤浅的人脑里想些什么,我会猜不到吗?哼。
“既然千骄兄先开口,也请恕孙某直言。”孙寻先礼后兵,揖完身,收起笑颜,温柔的面具卸下,眼神冷冽起来。“身为兄长,你应该要替百媚思忖打量,她一个弱女子依靠着你,偏偏你身子骨又不硬朗,你可曾想过,若有朝一日,你的病情突然恶化,撒手人寰,将她一个人留下,你能安心吗?”
很好,他浑沌并不讨厌直来直往又不怕死的问话方式,比起曲曲折折说东说西却不说重点来得顺耳许多。
“你是认为,我应该趁着自己还没死之前替她安排妥后路,最好是找个男人托付终身,如此一来,就算我挂了,也可以走得心安理得、无牵无挂。”浑沌扯唇嘲笑,环起双臂,迎战孙寻。
“正是。”孙寻为佳人,勇敢回视浑沌那双利眸。虽然他很想逃开……
“最好那个男人是你。”
“正、正是。”孙寻当然是如此打算。“我有自信能保护好百媚。”
“我不相信你多了解她,你不过是看中她那张脸吧。”同为雄性生物,浑沌可以理解,美丽的女子赏心悦目,会想收藏美的东西,是天性。
“也、也不能这么说,我知道百媚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才会心仪于她。”
“她哪里善良?你从何处看见她善良?”浑沌逼问。
“呃……这……感觉。”
“‘感觉’她很善良?”
“难道不是吗?”
“她善不善良我不知道,不过在人类眼中,她绝对不是善良的东西。”毕竟,她这趟下山正是为了吸人魂魄而来,这对人类来说,可是杀之唯恐不及的大罪。
“你说什么?”孙寻漏听浑沌后头那句含糊话语。
浑沌绕过他,到桌前替自己倒杯水喝,不说话。
“千骄兄,我知道你在刁难我,因为你不想把妹妹让给任何一个男人,你对我有敌意也正是如此,你……你这是病态,这是爱恋自己亲妹妹的病态!”
噗!浑沌喷出还没下咽的茶水。
被骂病态无关痛痒,他一点也不觉得那两个字对他是羞辱,可是那只人类还说了什么?!
爱、恋?
他,爱恋谁?!那只小狐?!
他可是大尾的四凶之一,那种道行不满五百年的小妖小敝想站到他面前都得自惭形秽赶快滚,他怎么可能会爱恋一只小小的九尾狐妖?不管她的毛皮有多软有多雪白有多温暖有多珍贵都不可能!
“我一定会帮百媚月兑离你这种不正常的独占欲,她太单纯,尊敬你、关心你,你却想将她囚禁在你私心建构的世界里——”
孙寻哇啦哇啦哇啦还在说,但浑沌根本没听进去半个字,他被两道雷打中,一道叫“爱”,一道叫“恋”,劈得他眼前一片晕眩。
他的骨血里没有这两字的组合,他知道什么叫邪什么叫恶什么叫狼心狗肺什么叫无情无义什么叫丧尽天良什么叫别人的痛苦就是我的快乐,那些就是形成他这具躯体的力量,当中就是缺乏了“爱”,那是他不懂的东西。
一定不是爱一定不是爱,他没有爱过任何人事物,他不需要,会想独占那只小狐,是因为还在她体内的力量,只要拿回力量,他绝对能毫不留情地扭断她细细白白的颈子——呃,那条颈子他还满中意的,不然……别扭断好了,不对不对不对,要扭断,不扭断怎么剥她的狐皮……呃,不剥也没关系,死板板的狐毛圈在他脖间也没多好看,至少绝对没有比留在她自己身上好看,反正觉得脖子冷时,就叫她自动跳上来围住……
浑沌已经陷入左右拉锯的矛盾中,每当脑子里产生伤害百媚的想法时,就会有另一个想法马上蹦出来阻止他。
这时,百媚回来了,她手里端着一盘肉包子,小嘴里还叼着一颗。她看见孙寻叽叽喳喳在说些什么,而浑沌低头沉思,眉头皱得好夸张,最中间那条蹙痕已经快裂到额心隐藏起来的眼缝上,仿佛苦思着多困难的难题。
这两个男人在干嘛?看起来也不像在闲话家常。
她跳到浑沌身边,用热呼呼的肉包子去贴他的脸,故意要吓他。
“浑——”叫错,赶快改口:“千骄!”
“喝!”浑沌几乎是弹跳起来,不是被肉包子烫的,而是被她那张笑咪咪的俏颜给吓到——因为他正想到狐脑袋可以拿来点缀腰带,但又觉得一颗死气沉沉的脑袋瓜子不如一个灿笑如花的她来得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