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说完,耳边传来了歌声,耳熟的歌声。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场景重新回到她打扮得秀美精致,玉荑抚着琴弦,流溢出悦耳动听的天籁,而他端坐在桧木椅上,右手托腮,正在聆听,屋里只有她与他,没有另一个罗宵,或许该说,另一个罗宵就是他。
这是梦境的最初?
罗宵起身,走向她,正欲朝她伸出手,将她牵起,同一瞬间,六扇门板被人强力踹开,杀进数十名手执兵器的刺客,而在刺客群之中,站着罗昊。
“你不是逃走了?还有胆回来找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但没感觉到自己开口。
“我这次回来,该死的人是谁还不知道。”罗昊已不复见在地牢狼狈血污的重伤模样,他意气风发,手里长剑锋利慑人,与他的气势相互辉映。“今日,我要亲手为民除害,将做恶多端的你送进地狱!”
“这一次,谁来求情都没有用,我会将你的首级拧下来!”无情狠话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月兑口而出,带着嗤笑。
混战,开始。
梦里没有按部就班的步骤,跳跃得快速,当混乱平息,他,罗宵,双手染满鲜血,周遭散躺着不全的尸首,他感觉到自己嘴角高扬,那是嗜血冷笑,寒彻彻的。
但下一刻,他却被数十柄长枪抵满胸口及后背,沦为阶下囚。
罗昊刺眼的笑容在他面前放大,他一手揪起他的长发,在掌上缠绕几圈,再毫不留情扯紧,逼他仰首。
“你知道是谁放了我,又是谁提供银两助我,让我有机会东山再起?亲爱的弟弟。”
他不开口,从罗昊恶意的眼神里,却能清楚看见罗昊将要吐出的名字会有多震撼。
“你最宠爱的妻,莫爱恩。”
他不信,也不可能信。谁都有可能背叛他,就是她不会,这是谎言,让他想发笑的谎言。
但是,他没有等到她的否认。
她心虚时,会不自觉绞着衣袖及手指,凝觑人的眼神会带着不知所措。
此时,莫爱恩正是用这个他曾笑称傻气的举止面对他!
“爱恩,跟我说妳没有。”他永远都会信任她,只消她摇头,他就会相信!
“我……”她起了个头,却没了尾。
“说妳没有!”
“……我有。”她颤着声,听在他耳里,响如猛雷。
梦里,寂静无声。
然后,他说话了。
“若可以,我希望能亲手扭断妳的颈子。”
第五章
他想起来了!
一点一滴,全部都不遗漏……
莫爱恩无法动弹地伫在床前,浑身力量瞬间被抽干,她摇摇欲坠,勉强攀住了床幔,空洞失焦的目光落在连睡着也面容严肃的罗宵身上。
若可以,我希望能亲手扭断妳的颈子。他说。
“若可以,我希望能亲手扭断妳的颈子……”他方才确实是这么说,用着她好害怕的寒嗓,说出那句令她几乎破碎的话。
一切都结束了。
平静的假相。
留在他身边的权利。
与他朝夕相处的平淡幸福。
都结束了……
她颓丧地滑坐在地,无法做出任何思考,绝望,一如那时那日的绝望。
无数疲倦如浪袭来,她仿佛变成滩上的沙堆,被潮水拍击,塌垮了、倾倒了,她自以为的坚强,实际上脆弱得不堪一击。
原来她是如此懦弱……
她维持着垮肩的跪坐姿态,良久没有动静,浅浅呼吸吐纳,微乎其微的本能眨眼,像尊断了操纵线的傀儡,就连罗宵醒来,在床畔坐起身子时,也没换来她的半点动静。
罗宵探手将她拎起,朝自己大腿上一放。
“妳坐在地上做什么?”他替她将膝盖上的灰尘拂去,模到她手背上的冰冷,他将她包覆在自己掌心里,笑问。
他的声音及体温将她拉回现实,她茫然觑他,他捺着性子,等待她的眸子满满注视起他。
“你要杀我了吗?”莫爱恩娓娓开口,小脸上除了苍白之外没有其他表情,她低头,看着覆在她手上的大掌,她的柔荑转了方向,改以掌心对掌心,轻捧着他的手,将它挪到颈边搁着,又喃问一次,声音更低更小,“你,要杀我了吗……”
他的手指停伫在柔腻的肤上流连,粗糙的指节剑茧滑过鼓动的颈脉,最终却是上移到她圆润下颚,将她的芙容抬得更高些,方便他一倾身就能吻着她柔软如云的小嘴。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我怎会杀妳,我疼妳都来不及了。”他将话,哺喂在她唇舌之间,在她惊讶微张着嘴里,更深深探入,与她的粉舌纠缠嬉闹,她被他吻得不能呼吸,涨红的脸上总算回复些血色。
“你不是……”从梦里恢复了记忆?
“不是什么?”他宠溺地反问,从他脸上的表情读不出他有恢复记忆的迹象。
莫爱恩想看得更仔细……他如果恢复了记忆,不该用这么柔情似水的态度待她,不会像现在宛如珍宝地揽着她。她凝瞅着他,虽然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可是他的眼眸一如以往,这让她有些安心。
看来情况似乎不是她想的那般糟……
是她多心了,那句梦呓不代表任何意义。
幸好……
她不着痕迹地暗吁口气。
“没有,我好像睡胡涂了。”她脸上终于有笑,想粉饰自己方才的失常。
“胡涂到睡往地板去了?”他调侃她。
她打水让他漱口洗脸,今日天凉,她替他多添一件衣在肩上。
“妳方才想问的,是『你不是已经想起了所有事?』没错吧?”罗宵按住正搭在他肩膀的柔荑。
见莫爱恩瞪大眼,他笑着续道:“我说了什么梦话吓着妳吗?”
“没、没有呀。”
“妳知道的,梦里总是很混乱,一幕跳过一幕,醒来也忘掉七八成,况且梦里的事和现实的事怎能混为一谈,无论我梦见了什么,我都知道那是梦罢了,不会当真。”
“嗯。”她温柔颔首。
“不过早晨那个梦,让我更确定两件事。”
“哪两件事?”
“头一件,我真的很爱妳。”他撩起她的长发,凑进鼻唇间。“我想起了第一次遇见妳……那是在猎场的事了,我、罗昊、妳大哥莫专一,二哥莫圣双,还有六七名将军一时兴起,互较箭术,原本该是我获胜,却因为妳藏了我打中的一只野兔而输给罗昊,妳记得吗?”
“记得。”因为那只野兔还没断气,身子一抖一抖的,被放在篓子里仍想求生,好不可怜,她于心不忍,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将牠从篓子里偷出来,拿伤药及手绢替牠包扎,又想偷藏在怀里带回府去治疗,没想到就差那头野兔而使自视甚高的罗宵落败。她还记得那时罗宵的表情好可怕,她妹妹莫水心还在她耳边悄声说罗宵吃下这一败,说不定回府就去杀下人出气——罗宵的恶名,从很年轻时就远播了。
“然后那天晚上,妳亲自登门来向我道歉,将原妥全盘对我托出,说全是妳的错,要我别迁怒任何人。”明明恐惧得像想缩到椅子后头跟他说话,偏偏又挺着发抖的娇躯站在他面前,勇气令他刮目相看。
“我那时很害怕,因为我觉得你一脸看起来很想揍我的样子……”
“我看起来像很想揍妳吗?”
“很像。”瞇眸瞇得又细又利,薄唇抿得像结了层冰似的……
“不,我那时想着的,没那么单纯。”
“呀?”她一开始真的是听不懂的,但她毕竟已不是不经人事的大闺女,从罗宵墨深的眸里也能读出他所谓的“没那么单纯”指的是什么。“你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