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环住他的肩胛、伏在他身上哭泣,犹如抱住深水间唯一浮木,那么紧紧依附。
就在黑盼盼哭得不能自已时,茶几上的电话响起。
正如黑凌霄所猜,电话是人在医院的白发老人打来的。他抱着黑盼盼坐在沙发上接电话。
“她情绪很激动,我想,让她冷静一两天,等她平缓下来,我会带她回医院。”黑凌霄边和白发老人如此说道,边调整她坐在他腿上的姿势,让她舒服些。
老人在电话这端也能听见黑盼盼的闷哭声。
“这样吗……也好。姜医生说盼盼脑里的血块暂时不会有危险,开刀的事可以缓几天……但是你要随时注意盼盼有没有晕眩、呕吐或是意识不清的情况——”白发老人详细交代着脑部受伤病患所需留意的重点,毕竟脑部迸发的情况很难掌握,即使表面看来没事,还能活蹦乱跳,可能明后天就严重出血死亡。
“我知道。”黑凌霄准备收线,白发老人却先一步出声唤住他。
“盼盼……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嗯。”他又要挂电话,白发老人再度喊住他。
黑凌霄没出声,等待白发老人还要交代什么。
“我……也许没资格这么说,但是,盼盼不需要背负我犯下的过错,我为我当年加诸在你身上的一切向你道歉……虽然这道歉来得太晚,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然而,盼盼是无辜的。在她见到你之前,你就已经是这……模样。如果硬要说她有错,她只错在那时被你变身的情景吓坏了,指着你喊『妖怪』……那是一个小女孩的无心之过,我知道你很介意这事……可盼盼用了多少年来补偿这个伤害?这些年里,你没有做出更伤人的事、说出更冷漠的话吗?如果一命偿一命的道理适用,那么一话抵一话,你反而欠她更多……”白发老人娓娓道来。这些话,无论黑凌霄会嗤之以鼻或是无动于衷,他都要说。“我只想请求你……不要将仇恨记在盼盼身上……”
虽然他听见黑凌霄对盼盼的心意,又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连累盼盼,让她情路颠簸难行。
黑凌霄一肩夹着话筒,一肩伏靠着黑盼盼,左耳听着白发老人的语重心长,右耳则是黑盼盼哭到打嗝的号啕。他不自觉抚模着黑盼盼脑后的发丝,她呜咽的哭哽咬在他衣领间,眼泪几乎透过薄衬衫,熨烫了他。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白发老人以为下一秒钟,他就会甩上话筒,不听他任何一句废言。
就在白发老人屏着气息,因为此时读不到黑凌霄的心而几乎要放弃时,黑凌霄却给了回复——
“我会记仇,但不会迁怒。”
黑凌霄双唇贴着黑盼盼的耳壳,回答白发老人的同时,也将这句话吹拂到她的耳朵里。
终于,白发老人吁出了叹息,也像大大松口气。
“有你这句话,我就更安心了。”世间有仇恨,也有宽容,上帝不会只留下一种选择给人,那是条岔路,端看每个人如何取舍。他当年就是因为选择错误,才连累了那么多性命……
若是以前的他,也能遇到一个肯真心诚意待他好,不将他的读心特质视为异类、不对他处处排挤的人,是不是他就能避开一场又一场的悲剧?
黑凌霄再度回以沉默。
“你自己身上也有伤,别太勉强自己,有麻烦随时和我联络,盼盼的电话簿里有我的联络方式——”白发老人又交代了好几项事情之后,末了,他诚恳说道:“凌霄,谢谢你救了盼盼,真的,谢谢你。”这是一个爷爷对于孙女的平安无事所呈上的最高谢意。
“我救她,不是为了你,你不用道谢。”
他救黑盼盼,是因为他必须救她。她坠楼的时候,他脑袋里只剩一片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他已经折飞回来,以扑火飞蛾般的坚决冲向她,仿佛只要她摔下去,会连带将他的心也狠狠扯下,一同摔个粉碎。
如果他能多思考一些,或许他不该只是双臂环紧她的身子,而该以自身为垫,完完全全保护她,不让她任何一寸皮肤碰到地面。若不是两人下坠的速度太快,快到只是眨眼瞬间,两人已经落地,否则他真的会这么做……
“我听见了,你是为了你自己……”白发老人欣慰一笑,隔着话筒,仍能听清楚黑凌霄的声音,字字了然。
双方都挂上电话。
黑凌霄拍拍黑盼盼的背,似乎是那么自然、那么出自真心。她的哭声渐弱,只剩几丝抽噎。
“别哭了……”
她小脸贴着他的肩窝,自然听不到他的沉嗓低喃,但他的气息暖暖热热的、轻轻浅浅的,哺喂无数的安心和抚慰。
气息化成言语、动作变成声音,将她喂得好饱好饱……
那是无声的爱语,只有靠得那么近的彼此才了解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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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的闹钟响了十分钟之久,没有人出手制止它的凄厉铃声。床铺上俯趴着软软的身子,薄被被踢到左脚下方,一大半部分早已掉到地板上,另一半压缠在纤细均匀的白晰腿间。
侧躺在软软枕头里的人睡得香沉,闹钟也无法将她从梦境里唤醒。
终于,有人进了房间,压下闹钟的按钮,屋子才又安静了下来。
拨拨枕头上那颗脑袋的凌乱发丝,长指探到她的鼻前,像在确定她有没有停止了呼吸。
缓缓的酣吁热气温暖了他的指,他淡淡一笑,替她拉好薄被,重新盖在她身上。
“小黑,盼盼怎么了?她睡好久好久了,一动也不动耶!这个姿势……维持了七个小时又二十八分四十一秒。”停顿是因为电脑主机读了一下它内部的计时器。
黑凌霄瞟来一眼,虽然觉得那台电脑主机很吵,叽叽喳喳的超爱说话,又爱缠着人问些有的没的怪问题,不过吵不到听觉暂失的黑盼盼,他也就随它去了。只是他对它给予的昵称很不以为然——
他跟它熟吗?小黑长小黑短的……哼。
“小黑,盼盼只是出去找你,为什么回来就变成这样?你又欺负她了噢?!”面对很不爱鸟它的黑凌霄,电脑主机没有半丝退却或沮丧,就算是自问自答,它也很能自得其乐。
黑凌霄不想跟它一搭一唱,走出房间,但电脑主机的声音还是紧紧跟随在后——这间屋子里处处都有它的据点,它还自动将音量调大,让它的声音不仅止是在房间里,连客厅也能清楚听见。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欺负她!每次都弄哭她,你有没有一点身为男人的自觉呀!我最不齿的就是欺负女性同胞的沙猪,就算你是鸟也一样啦!”它一副正在卷袖子想打人的口吻。
“我总是在欺负她……”
是呀,以前年纪小,为了得到她的注意,他老爱欺负她,知道怎样程度的戏弄可以换来她嗔怒的一眼,而那一眼,倾注了在乎。
他常常觉得,她看他的眼神,是如此轻易就能掳获他。那双眼黑白分明、水灿晶亮,几乎是伴他熬过那段岁月里的明亮月光。
明明想汲取她的灿烂,他却总是在欺负她,让那月亮似的眼,染上薄薄水雾……
“就是就是!喜欢就直说喜欢嘛,害害羞羞的很别扭耶!玩那种『爱就是欺负她』的小男孩爱慕小女生戏码,只会让人更反感……好啦,盼盼最笨了,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不会对你反感。”傻盼盼就是这种笨性格才会被吃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