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说沈妈妈讨厌老鼠……她会讨厌我,而我还信誓旦旦地说我会对你负责,还说我很喜欢你,沈妈妈也高高兴兴说要煮一桌好菜请我吃,叫我到家里去给她监定,她要是知道我是半人半鼠,一定不会准许我踏人家门半步……”说不定还不准他再接近沈宁熙。“一想到一个和你长得好相像的人对我说『讨厌』,我就更觉得自己惹人嫌,还是死了好……”黑澔顿了一下,“说到死,我记得我从五楼跳下来了……”为什么一睁眼醒来是在沈宁熙的屋子里?
“我接住你了。”明白黑澔脸上写满的疑问,沈宁熙简短替他解惑。
“你……救了我?”
“你跳下来的那一瞬间,我接住你了。”沈宁熙不知道自己在说这句话时,嘴角浮现了多美丽的淡淡笑靥,她不知道自己因为能及时接住他而笑得如此骄傲与放心。
“怎么这么巧?”虽然在他跳下楼时还不忘在心底暗暗和沈宁熙道别,把她烙在脑海里再三回忆、再三思量,是因为这样的心有灵犀让她出现救了他吗?“难道你听到我的遗言?”
“什么遗言?”她又卷了好几圈面条搁在汤匙上。
黑澔倏地无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是没打算说了。
他,在月下,求有人救赎他,无论是谁都好。
救他,不单是指身体上,更求的是心里。那时他喃喃自语,身体这辈子就是这模样了,他认了,下怨天也不尤人,只是心里还有遗憾。逃出了研究昕,本想恢复“人”的生活,现在想想,是他将一切想得太简单,忽略了他在本质上根本已失去成为人的条件,不单单是体质的异常,更包括了数十年与世隔绝的一白老鼠”生涯,这两者像是一条大鸿沟,让他看清了现实。
他想,如果死了,能在下辈子换来一具全新的躯体,是完完全全的人也好,完完全全的老鼠也罢,怎样都好过现在一半一半。
到那时,再能遇见沈宁熙,他就不会替她添太多麻烦,也可以下用担心她是否会讨厌人不像人、鼠不像鼠的他吧。
他在求人救他,救救他——
“我是突然听到窗外好像有个女人在嘀咕,本来只当是风声,后来又看到阳台外飘过某样白色物体,所以我纔出去看看,没想到就看见你双手合十往楼下跳……”
想到那一幕,她仍心有余悸,握着筷子的手一僵,停下所有举动,只是直勾勾看着他,看得黑澔一头雾水,也看得黑澔反射性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而认错的孩子。
他没忽略沈宁熙进发出来的压迫黑潮,仿佛他没先反省认错,她就准备用周身旋转的黑洞将他吸入。
“对不起……”他急忙道歉。
沈宁熙双眉动了动,颇下以为然。“你干嘛跟我说对不起?以老鼠姿态摔到一楼后,真正觉得麻烦的人是一大清早辛苦扫街的清道夫,还得料理摔成员泥的尸体。”哼。
“因为你看起来很不高兴。”黑澔伸手取饼床头柜上的小镜子,放在她面前,让她自己眼见为凭。
镜里,反射着一张女性的脸孔,若要沈宁熙来描述,她绝对不会只用“不高兴”这么好听的字眼,那是愤怒的神情,一种交杂了担懮的愤怒神情。
镜里人的五宫太眼熟,几乎是沈宁熙每天都要见上数回的脸孔,就是因为如此眼熟,所以她无法欺骗自己说那个人不是她。
她咬唇,镜子诚实反应出来,做出同样的动作。
黑澔以手背试探地触碰她的脸颊,以为用手背擦擦就可以擦去她的不快乐。
白痴都知道,就算擦破她的脸皮,也难以左右她的内心喜怒——
可是,为什么镜子里瞋怒的容颜竟然缓缓被安抚,随着他的指节移动,紧绷的线条逐渐放松,归于平时惯有的淡然,甚至添了些笑意。
黑澔因为她脸部表情松懈而漾笑,手背不停止反而更勤劳地在她肤上流连,犹如异性相吸的磁铁,拉也拉下开距离,沈宁熙想避开脸颊上他像高温熨斗般来回抚动的手,但有只无形的大掌正丰牢箝制着她的后脑勺,强逼她只能看着他、感觉着他,动也下能动。
如果说第一次看他跳海是因为震惊及错愕,那么第二次看他跳楼的愤怒,又有何种解释?连沈宁熙自己都无法分辨。
“跳楼的死法很难看……”她这句话听得出来是硬挤,为的是打破两人间流转的暧昧氛围。
“她也是这么说噢。”
“她?”
黑滁指指楼上。“五楼的小姐。她说她跳楼跳断了脖子,现在一直接不上去,脑袋只能挂在脖子边晃呀晃,所以她一直阻止我用相同死法,但是那似乎是我当时唯一可以选择的寻短方式。”也是这样,他纔会想一跳了事。
沈宁熙现在也相信这栋公寓真的有那种东西存在,那个混在风声里不断说话的声音,原来是五楼小姐……
她都快要忘了五楼小姐生前的模样,但却对她印象更好,因为若不是她的提醒,她绝对来不及救下黑澔,或许明天上五楼去替她烧炷香好了。
“跳楼是很不负责任的做法,你想想,万一楼下正好有个人走过去,活生生被你压死,他不是很无辜吗?”笑什么笑,真的有这样的新闻呀!“好,如果你很认真等到楼下都不可能有人出现纔跳,你知不知道跳到楼下后,脑浆和鲜血会喷溅几公尺远?路边的车子和一楼店面无一幸免,别人得花多少时间清扫环境?”那些肉块呀、脑浆呀全散在路面,有碍观瞻。
跳楼坏处一箩筐,十根指头数不完!
“宁熙,我知道了,我不敢了……”不要边说教边用筷子汤匙戳糊他的泡面,这样看起来好嗯心,会影响食欲的。“我以后会挑一个干干净净又不妨碍别人的方法死,像是被猫吃掉这类的……”又可以喂饱别人,又可以不用烦恼尸骨安葬问题,想来想去简直是无懈可击的完美死法。
黑澔笑着说,沈宁熙却没感染到半分喜悦,微抿的唇让她此时表情变得严肃,她抬起眼眸凝颅他。
“你完全没有想活下去的念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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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宁熙问了一个连她自己也很惊讶的问题。
当时她的语气、当时她的表情,一定很可笑。
一个三不五时就想结束自己生命的女人,竟敢用询问的口吻问他“你完全没有想活下去的念头吗?”,这等同于问一个男人“你能不能怀胎十月,生个宝宝来玩玩?”一样荒谬。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么要求黑澔给她一个答案?
“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他是这么回答她的,脸上仍挂着笑,即使讨论死活这种大事时,他还是那副在闲谈吃饱没般的闲逸态度。
“会有人想起我吗?会有人怀念我吗?会有人需要我吗?会有人……认为我还是活下来比较好吗?”换他如此问她。
他在等她给子肯定的答案,或是只要点个脑袋也行,但她只是沉默地垂着睫。
会有吗?
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如果有,也请让那个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让她知道自己也会有人想起、也会有人怀念、也会有人需要……也会有人认为她活下来比较好。
“活下来,需要什么理由?”沈宁熙低低问他,也问自己。
活下来,要什么理由?
每一个与她擦肩而过的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他们又是抱着什么样的理由活下来的?
“活下来,是为了遇见更多的人,那群人中,会有需要你的人,也有你需要的人。为了不饿死,所以肚子饿了就吃:为了不冷死,天气冷了就添衣;为了遇见所有的人,一直到你的生命价值发挥到极限为止,当然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