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怕鬼,只怕纠缠着她的鬼。
擦擦擦,她什么都看不见,认真工作,看不见雨中散步的孤魂野鬼。
擦擦擦,他什么都看不见,快快混蛋,看不见面包店里的小小员工。
粉红色抹布像雨刷一样来来回回,沈宁熙闭着双眼,嘴里下断喃念着同样两句话。
叩叩。
抹布努力擦拭的玻璃另一端传来轻叩声,让沈宁熙停下动作,双眼很慢很慢地睁开,很慢很慢地挪开抹布……
“嗨。”来人愉快地表示,即使声音并未传达到面包店内,沈宁熙仍可以从他的唇形和神情感觉到那声“嗨”宇的喜悦及轻快。
此刻,那张夜夜在梦里出现的脸孔正贴在玻璃上,露齿朝她猛挥手……
找到了。
脑中突然浮现这三个字,同时间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听过的某个鬼故事,那个索命的女鬼在宿舍里一间间寻找着负心人——
叩叩叩叩——不是这间。
叩叩叩叩——不是这间。
叩叩叩叩——找到了……
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双臂,沈宁熙现在完全能体会故事中的负心人听到那句话时的冷颤和惊恐,那个“叩叩”声,是由于女鬼跳楼自杀时头先着地,所以当她来寻人时,也是用头在地板上叩叩叩地前行……
她记得……他跳海时好像也是头先下去吧……
他又曲指在玻璃上敲了好几声,不满她只是瞠目结舌地瞪向他而毫无其它反应。好歹他看见她时是那么开心,于情于理,她都下该这样响应他吧?
恐怖的叩叩声敲回了她的理智。搞什么呀,她又不是鬼故事里的负心人,为什么得活该倒霉受惊吓?!
“走开、走开!不是我害死你的,是你自己要跳下去的!”她双手食指交迭比出一个简陋的十字架,妄想驱散玻璃橱窗外的“恶鬼”。
他偏着头,不是很明白屋里的她在说些什么,想从唇形来猜,他又没学过读唇,当然不知道她究竟吼了些什么,但有反应总比没反应好,他咧着笑,也跟着她比手画脚了起来。
“好高兴再见到你。”他做出心花怒放的手势。
见他双手挥舞如浪,沈宁熙隔空喊话:“我知道你跳海时风浪很大,那关我什么事?!”
“你在这里工作?”嗯,好浓好香的面包味飘了出来,引人垂涎。
瞧见他的手指指向她的位置,沈宁熙继续误解。“什么?!你以为我亲眼看见你跳海,就得承担你的怨气吗?搞清楚,你是自己要往下跳的,现在纠缠着我不觉得自己太无耻吗?!”
“我听不到你说话。”他碰碰自己的双耳,外头雨声好大。
“你以为你捂住耳朵下听我解释,就可以继续死缠着我吗?!”厚,可恶可恶!
“不然我过去你那边,或是你过来我这边再聊?”他的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比画。
沈宁熙的怒气全数咽回肚里,她忘了自己在叫嚣的对象是一只怨鬼,随时随地来无影去无踪,要是一个不开心撕了她都行……
“你又不是我害死的,找我作伴也说不过去吧?我和你又没什么话好聊的,之前那一次见面也是你说的多,我回的少,像我这样的伙伴很闷又孤僻,你还是去找别的合适人选吧……”她这回放软了声调,不再那么冲。
罢刚瞧见他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看起来很像是——我好冷好孤单,你过来我这边陪我。
开玩笑!她就算真的要死,也要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死,没兴趣和另一个人同走黄泉路,况且她与他非亲非故,连彼此姓啥名啥也不知道,没那种交情好到手牵手一块死吧!
窗外的男人呵出一口气,在玻璃上形成薄薄的白雾,雨湿的指在上头画了个笑脸,试图唤回她的注意——
等等!呵气?!
沈宁熙伸手去碰触雾蒙蒙的玻璃,感觉到那部分的温热,在雾气快速消失之后,他的笑脸取代了玻璃橱窗上短暂存在的图画。
死人怎么会呵气?还有方纔他手指触碰到玻璃时留下了湿濡的痕迹……
“你没死?”
这是沈宁熙跑出面包店后所问的第一句话。
“我没死成。被浪给卷回岸上了。”他发梢上的雨珠滚到唇畔,消失在那微扬的弧线间,有几颗则落到了她的手上。
她反射性地将指月复上的湿漉凑到鼻前去嗅,想证明到底是咸味的海水或者只是一般无味的雨水。
“真的不是海水……”她喃喃道。
他还在解释着自己为什么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的原因:“我后来又试了好几回都死不了,所以我就放弃用跳海这种方式了。”害他喝海水暍到不舒服了好几天,打出来的嗝都是咸的。
“那我这几天作的恶梦又算什么?!”沈宁熙自我厌恶地抡紧拳,想起这些天睁眼闭眼全是他跳下石堤的画面——他迎风而下的模样是很赏心悦目没错,可是知道摔下海之后的结果是成为浮肿的尸体,再美再帅的想象也“啵”的一声幻灭,剩下的就只有他冤死的可怕死状。
她忍不住开始迁怒,“你人好好的活在这里,为什么晚上还到我的梦里吓人?!”明知道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怪不得他,可是转念想想,要不是他在她面前跳海,她就不会被那幕影像给吓到胡思乱想!
“我在你梦里吓人?你梦到我了?”
吧嘛笑得这么开心?!他现在的笑,让她更显得阴沉沉的,而他的问话,也让她觉得是自己一相情愿的把他揪到梦里,还诅咒他死得多惨似的,一无所知的他反倒成了受害者。
“梦到你死不瞑目来讨命!”她没好气地吼回去。
怎么可能?我求死不得,要是真死了反倒高兴,不可能死不瞑目,如果真的到你梦中去,一定只是想再看你一面,或是跟你道别。”他说得认真,又噙着浅笑,双眼很专注地盯着她。
有别于她向来灰暗无神的眼眸,他的眼睛非常灿亮,虽然要比大小,她的眼睛比他大上一倍,但就是做不来那种闪亮生物纔会发出的璀璨光彩。
她别开了头,觉得越是盯着他,就越有种自惭形秽的厌恶感围绕着她。
“我跟你又不认识。”那些道别呀、见最后一面都可以省省了。
“黑浩,我叫黑浩。你叫什么名字?说出来,我们就算认识了。”他开心地说着。
她正想出言驳斥他的天真——知道名字就算认识了?!那她要是再多知道一些他的身高、体重、血型什么的,不就变成生死至交了?呿。
嘴巴纔张开,就听见厨房里传来老板洪亮的吼声。
“沈宁熙!擦个玻璃擦这么久,还不来帮忙包吐司?!”
她蠕蠕唇,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走回面包店里。
“宁熙……”黑浩的声音让她顿住脚步。方纔听到面包店里传来的吼声,他猜测最前头那三个宇是她的芳名。
“请不要忘了在前头加上我的姓氏。”她跟他很熟吗?谁准他直接唤她的名字了?这种称呼方式会让她浑身打寒颤,连她的朋友都是连名带姓叫她,她可不打算给他特权。
“你要走了?”
又是这种口气!沈宁熙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之前在石堤上,他也是用这么无辜的弃儿口吻询问她,简单四个宇就想掏出她的罪恶感。
她压下想走回他面前的,暗暗地深吸一口气。
不用回头就可以猜出他现在的表情,要是多瞧一眼,只怕她会忍不住扑回他身边,不忍心将自己惯有的狼心狗肺用在他身上。
不要回头、不要和他再有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