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躁,一涌而上,在听到她走了之后开始。
真是泯灭良心,亏他为了救她免於破相之灾,结果她跑得不见人影,连挥挥衣袖道再见也没有。
虽说每个人都不想惹事上身,她怕他向她狠敲一大笔的医药费或精神赔偿是可以理解的,况且她不过是个孩子,只是他觉得不爽,很不爽。
他也不希罕她三步一跪五步一拜地叩谢他的恩德,但一声不吭地闪人也显得太狼心狗肺了点。
“不记得了?那就是说她有告诉过你,而你没记在脑子里罗?”
“没错。”还记著做什么,反正人都跑得不见人影,就算记住了她叫花漾,也只不过是用来放在心底诅咒暗骂,起不了其他功用,忘了岂不更好?
“我一直一直在你耳边说我叫花漾,结果你还是没记住……那我的手机和电话你一定也没记住……”门外的花漾像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陷入了某种黑暗的自怨自艾中嘀嘀咕咕。
简品蕴伤脑筋地沉吟:“那我还是只能叫她罪魁祸首噢?可是我觉得这样很不好意思耶,她昨天整晚都没睡,一直到你从手术房转到普通病房,还替你付了挂号费,又说医药费她要全权负责,现在还跑腿去买女乃粉、榨汁机什么的,就算你的伤真的是因为她,我们也不能这么欺负人,何况她只是个小女孩,手上不可能有太多钱吧……”
“你不是说她走了?”这次换简晶惇错愕。
“走去买女乃粉,说是要让你补体力,榨汁机是要替你压些新鲜果汁喝。”
“蕴蕴,以后说话不要只说一半,人明明没走,你为什么要回我『嗯』。”害他误以为——
“是你自己没问清楚,她本来就是『走』出病房,去『了』福利社呀。”简品蕴被指控得很冤枉。
“你……”唉,沟通不良,这是年龄代沟。“她叫花漾,花朵的花,余波荡漾的漾。”
“哥,你又想起来罗?这种偶发型的老人痴呆症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简品蕴实在是忍不住戏弄起简品惇。真像个小孩子耶,赌这种孩子气也太不符合他的个性了吧。
“你噢,哪学来的伶牙俐齿?”简品惇精准无误地伸手揉乱简品蕴的短发,他听声辨位的技巧越来越高超了。
“跟你这个坏嘴律师学的,有其兄必有其妹。”她吐舌。
两人都笑开了,病房内没有沉闷的气氛。
“好好噢,有哥哥就可以这样斗嘴、撒娇……”花漾在门外用著羡慕极的灿灿眼光觑向门缝间简家兄妹的互动。一个疼宠著人、一个正被人疼宠著,他们有著密不可分的血源关系,宠与被宠都像是天经地义一般,谁也不需要排练、不需要温习,这是生物的本能,是血缘的羁绊,也是家人。
她也想要这样被宠著或宠著人,有个人能如此畅所欲言地分享心事,明明是另一个个体,身上却流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血……
她,想要家人。
“我也想要家人……只要有他们这样一半和谐的家人,我不贪心的,一半就好……四分之一也可以……八分之一我也甘愿呀……”
花漾垂著颈,感觉心里有块佯装的坚强正在剥落。
她本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反正她向来不愁吃穿,不用像其他同学,想要什么东西得打零工赚取,她的银行户头所拥有的金额,足够让她每个月上Chanel买品牌性的高级用品、吃最上等的餐厅料理,连孤单,都可以用钱买来一大群朋友来陪伴,谁说钱不是万能的呢?
可是那一大笔的钱,是用亲情衡量出来的价值,也代表著她存在的价值。
一门之隔的咕哝,飘进了丧失视力但听觉更加敏锐的简品惇耳里,半字不漏。
“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简品惇的音量不大,却足以让趴在门板上偷听的花漾听得清楚,那句没有主词的句子是说给她听的。她重新提起地上大包小包的提袋,进到病房里,脸上虽有笑,却很僵硬,部分是因为偷听被抓到的窘态。
“我……才刚到门口,你就发现罗?听力真好……”欲盖弥彰地暗示自己没有粘在门板上长达数分钟。
“我来帮你,花小姐。”简品蕴接过花漾右手的袋子,放在病房旁的桌上,“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这……很破费吧?”一个桌子放不下了,其余就往地板上暂搁。光女乃粉就足足六大罐,从高铁高钙、珍珠粉配方、冬虫夏草,到月兑脂女乃粉应有尽有。就算简品惇三餐全用女乃粉当主食,到出院为止也喝不完吧?
“不会啦,能早点养好身体比较重要,不过是小钱罢了。”她花漾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一罐女乃粉四、五百块,六罐少说也要两、三千元,对一个学生而言是小钱?!现在的小孩子零用钱都高到这么吓人了吗?简品蕴暗忖。
花漾手里那个购物袋也是满载,一些必要的、非必要的东西,她也是买到毫不手软。
“花小姐,我哥没有打算在医院长住,你……你买盘子做什么?”接著看到餐具组、锅子、锅铲一件件从花漾手中袋子拿出来,简晶蕴又是一阵惊呼,别告诉她说她还订了微波炉……
“我打电话订了微波炉和小冰箱,这样就不用怕食物冷掉或是坏掉了。”花漾抬起小脸道。
“医院不能摆那些东西吧?”真是默契十足。
“真的吗?”花漾的表情又是惊愕又是失望。
“我不认为医院愿意替我们缴那些额外的电费。”简品蕴提出她认为医院会拒绝的最大可能。
“好可惜……那,床可以吗?”床总不耗电了吧。
“什么床?”
“我打算订一组单人床放在他的病床旁,这样我就可以在这里照顾他了。”
“你乾脆再买套家庭剧院组和KTV影音设备岂不更好?”简品惇打断她的话,那双让花漾印象深刻的黑眸正隐藏在纱布之下,但是透过纱布,背后那双眼似乎仍直勾勾落在她身上,炯然地瞅著她。
“你想要是不是?你要的话我马上订一整组过来。”花漾还当真以为简品惇在提建议。
反正简品惇看不见任何动作,所以简品蕴直接扯扯花漾的皮衣,小小声道:“花小姐,我哥在反讽啦。”这么简单的语气还真不出来吗?
“喔……”失望。
“他讲话都是这样,没恶意的,就是嘴坏了点。”赶快安慰一下看来被她大哥给吓到的小女孩。
“可是他跟你讲话都好温柔。”天差地别的态度再驽钝的人也听得出来。
“我是他妹呀。这算是身分上的某种特权吧。”
“当妹妹真好……”花漾更羡慕了。
“那是指嫂子还没娶之前才好,你没听过,『有了娘子没了妹子』,这句话是老祖宗千年来的智慧结晶,值得天底下做人妹妹的奉为圭臬。”简晶蕴笑道。
“当妹子好,当娘子更好……”花漾眼底漾起一阵涟漪,心里像是有个迷雾顿时开朗,差点让简品蕴误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中乐透之类的好事,才会换来花漾整张俏颜亮了起来。
不过简品蕴没机会细问,突地,她的手机响起,轻道了声抱歉,走到窗边去接电话。
花漾缓凑到简品惇面前,无声无息地觑著他包扎纱布的眼部,再慢慢转移到其他五官,之前没机会这么仔细端详他,现在她才觉得,他不只是眼睛出色,连其他部分都相当有特色,难怪拼凑出一张这么让人印象深刻的脸。
“看什么?”薄唇一启,轰出音量不大的沉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