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丢掉,反正要是让曲无漪瞧见这些帖子只会徒增麻烦——”
“等等!”程咬金没待程铢说完,口气总算有了起伏,略略急促道:“放回屉子里去就好,别带去曲府……”
“主子……”
“好了好了,你别收拾了,厅里不是还有一些其他的事要忙吗?你去帮忙张罗著吧,我想睡个午觉,养足精神。”
程铢很明白王子想藉由转移话题来叫她闭嘴,也知道主子心里在想什么,她将包著帖子的丝绢重新搁回抽屉里,才轻应了声“是”。
待程铢退出了她房间,门扉一关上,程咬金伸手拿出抽屉里的丝绢。
“臭梅四,以后老死不相住来,留著你的帖子做什么?全丢了最好,丢了最好……”
而她,仍是忍不住收紧十指,将那一张一张的帖子,全揉进了胸坎。
爱外,锣鼓喧天,洋洋喜气的日子里,天公不作美,下了阵薄薄细雨,犹如早预知这场迎亲嫁娶并非心甘情愿。
程咬金在丫鬟巧手之下已换上红嫁衣、梳上妇人髻,胭脂红唇、拂云细眉,向来素净的脸蛋添了颜色,也添了女人的娇媚。
“凤冠先别戴上。”程吞银推门而入,阻止丫鬟将那顶百来颗珠珍镶缀而成的沉重凤冠戴在咬金的脑袋上。
“银主子,时辰将至……”丫鬟为难道。
“没关系,让我来。”
“您?”
“怀疑呀?”程吞银挑眉,要戴凤冠还不简单,随便朝脑袋上一放不就好了?!
“没……没有。”丫鬟忙否认自己有任何怀疑及轻视之意,在程吞银朝她勾勾指时,乖乖将凤冠递交给他,识相地福身离开房间。
程吞银走到程咬金身后,从铜镜中与程咬金相视,看著程咬金给了他一抹甜笑。
“你要替我戴凤冠噢?”
程吞银双手搭在她肩上,相似的脸孔上却没有笑容。
“咬金,现在还来得及,你不嫁就摇蚌头。”只要她摇蚌头,说什么他也不会让她上花轿!
“箭在弦上,我不会这么任性。再说,我不嫁,你嫁呀?”她笑问。
“我可以替你嫁!”程吞银壮士断腕道,“要是你觉得我学不来你们姑娘家的妩媚,那我架著含玉来代替你,他本来就是咱们三人中模样最妍艳的,我怀疑爹娘本来要生的是一男两女哩,他嫁过去曲府也不会让曲无漪觉得损失,说不定他还有『啊!赚到了』的赞叹——”
“吞银,你再说我要生气了。”言下之意好像她的条件还输给了男儿身的含玉,真让人高兴不起来。
“咬金,含玉嫁出去我一点……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可是我舍不得你……”原先扶在她肩上的手改环向她的颈项,头埋在程咬金的颈窝撒娇。
“就算我替咬金嫁了,你以为洞房花烛夜不会被识破吗?”
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程吞银猛回头,发现咬金的床榻上躺著他方才打算出卖的程含玉。
“你在这里偷听多久了?!”程吞银指著他。
拜托!“我比你早进来好吗?从咬金梳髻抹粉时我就一直在这里没动过。”程含玉单手撑在颊边,面向他们,“所以连你方才的烂建议,我也听得一字不漏。”
“我觉得我刚刚的提议很好呀!”
“蠢吞银,曲无漪连婚期都不愿意多延一日,你以为在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圆房之夜,他会有雅兴和咬金盖衾被纯聊天吗?哼,怕是连红缡都没掀就对咬金使出饿虎扑丰的禽兽之举!”
程咬金闻言精神一绷,连寒毛都竖了起来。
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圆房之夜!
她当然不会笨到以为今天晚上,她会和曲无漪吟诗作对一整晚,或是促膝长谈彼此的身家背景,在他成为她的夫君当夜,他便要行使他的权利——
一思及此,她真的开始觉得害怕了。
程吞银的辩解又传来:“想办法将龙凤烛吹熄,伸手不见五指下,曲无漪能识破个屁——”
“只要模到了某部分,再蠢的男人也会发觉不对劲。”程含玉很委屈自己得继续向笨吞银解释:“就算我现在拿刀将那祸根给阉掉,也没办法在今夜上阵代嫁。”当真以为他没想过这个办法吗?只不过他心里想的那个代嫁羔羊是吞银而非他。
“好了,你们两个别再说了,别一直提醒我今晚要面对的恐怖事情……”好想灌它个两、三瓮酒,醉瘫了就可以胡里胡涂蒙混过去。“嫁给曲无漪对我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早晚我都是要嫁人的……嫁曲无漪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何况他还那么渴望娶我……可见,他待我是重视的吧……”
即使她始终模不透曲无漪是看中她哪一点,但有个人愿意这么爱她,又何尝不是幸福呢?
至少,他愿娶她,愿给她一个名分……
“咬金,收著。”程吞银突地塞了一包东西给她。
“这是?”
“酒糖,若真怕,就吃几颗壮胆。”
“嗯。”程咬金点头,飞快地取出一颗放入口中——她现在就很害怕呀!
门外传来程铢催促时辰到了的声音。
“快替我戴上凤冠吧,吞银、含玉。”程咬金端坐著,身后程含玉、程吞银相视一眼,又无奈又不愿地共捧凤冠,两人四手地将沉重凤冠戴在程咬金头上,而镜中的程咬金只是噙著浅笑,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女圭女圭。
苦,永远都是咽在肚里的。
直到红缡覆上,她眼底积藏的泪,才染上了颜色。
第十章
“好吵……”
梅舒心瘫在床杨上,翻来覆去,紧合的窗仍阻挡不了府外震天价响的迎亲锣鼓声。
“叫外头的人别吵了……”他掀起了衾被捂面,吵杂魔音仍透过层层棉絮,刺入耳内。
“梅严……梅严……叫外头别吵了……”
在一旁桌前抄帐的梅严抬起头,又低下去。“银鸢城的曲府有喜,迎亲队伍整整拖了一街,声势浩大,也难怪吵了。”
“我诅咒他们婚姻不幸……”扰人安眠的,都该下十八层地狱去油炸。
梅严又仰起头,这回注视著榻间鼓鼓胀胀的那团人球许久才道:“不好吧,程府主子若嫁得不好,您心里也不会太好受吧。”
说完,低头继续抄帐。
棉被突然掀开,露出梅舒心半睡半醒的惺忪容颜。
“你说什么?”
“程府主子若嫁得不好,您心里也不会太好受吧。”翻页,嗯,这笔帐款收到了,入帐。
“程府……嫁不好……”梅舒心揉揉眼,看来很是稚气。
“曲程两府结为秦晋之好,就是您方才诅咒婚姻不幸的那两人。”
“程府那两个……弟弟,要成亲啦?”不是才满十七吗?他的咬金也是这个年轻漂亮的娇龄,呵。
“不,是曲府来迎娶程府主子。”梅严非常非常加重“迎娶”两字。
“……噢。”衾被重新盖回脸上,鼾声传来,梅舒心又睡死了。
梅严轻声一叹,这几日他都很努力地在四当家耳边传达程咬金要嫁做人妇的消息,可四当家给他的回应都是这样——听话听一半就睡熟了,谁说喝酒才会误事?睡死了同样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对了三十来页的帐后,梅严换了另一本的帐簿,毛笔沾墨,落笔——
“你说什么?!”
床上的梅舒心突然眺起来,还教衾被给绊住了身子,花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挣开了圈圈成山的被丘,以他睡梦中从未有过的敏捷身手“滚”到了梅严桌旁,双手一摊,挡在帐册上,也被册上未乾的黑墨给染了满手脏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