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重新导回了“思念”上头,也让程咬金忆起了她方才还在同梅舒心生气,扬手拨开了他箝抚在颈项上的大掌。“不是说我填不满你的思念吗?!那就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去找能填满你脑子的人,我不奉陪了。”
才走了一步又被人拉了回来,差点害她在雪地上滑一跤,幸好他握抱在她腰上的手掌抱得够牢,加上她反射性地扶住梅树,才不至於摔得狼狈。
几片梅瓣因程咬金的使劲攀扶而抖落,像降雪一般地飘飘坠地。
一片梅瓣遵循著程咬金的视线,落在梅舒心微仰的眉心间,勾起了那一年的记忆……在梅树上小憩的男孩。
他说不能光凭一眼认定一个人,那是轻贱也是失礼,可是她对他……却是轻贱了自己又失礼於他呵。
“咬金,不是你填不满,而是不够。”
程咬金的注意力泰半仍在他眉心的落梅上,那片梅瓣太轻,轻到让梅舒心毫无所觉,好半晌,程咬金的耳才缓缓接收了他的话,只能讷讷重复:“不是填不满,而是不够?”
“再给我多一些。”
他的贴近,让她的脑袋又开始混沌起来。“给你多一些什么?”
“多一些你。”
第七章
“我给的,还不够多吗?”
程咬金肤上仍散发著沐浴饼的热气,铜镜里,白里透红的玉肌晕染著粉色,将她映衬得像朵小桃花似的,厚重保暖的软白裘毯包裹在娇躯上,只露出颈子以上的部分,不让一丝寒气入侵,水灿灿的黑瞳凝望镜中的自己,反覆轻问——
我给的,还不够多吗?
不只满满的相思,她甚至连心都给了他,这样还不够吗?
身后的程铢正快手快脚替她擦拭湿发,听见程咬金的喃喃低语,还以为主子是在询问她,“什么给得不够多?”
“我也不知道。”唉,他要的“更多”是什么?
程铢在咬金发上轻搓,不时抬眸瞟瞟镜面上神色愣呆却又双颊泛著红润的主子。“这难题又是梅四爷丢给你的吧?”
那天她们主仆俩被挟往梅庄另一处别院,梅四爷拖著主子去赏梅,临走前吩咐梅严好生招待她这名小婢女,结果她被梅严拖到厨房去下面——因为他说肚子饿了。呿!她只伺候自家主子,做什么连梅庄人都给伺候下去呀?!可是……梅严理所当然将煮食的器具全塞到她手里,自个儿就蹲下来生火,让她也只能生著闷气在灶边开始料理,最后还跟梅严捧著大碗坐在台阶上唏唏苏苏地吸面条。
从头到尾,她都没能跟在主子身边护著她,自然也不知道梅四爷又对主子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影响我至此?”程咬金嘲笑著自己定力不够。
“说得也是,放眼望去,除了玉主子和银主子,也只剩下梅四爷了。”
将程咬金的长发拭到半乾,程铢忙著从柜里取出玉瓶,倒出无色透明的香膏,抹在如瀑青丝上,再用十指梳开,反覆数回才又换了另一罐玉瓶,这回是用来涂抹在程咬金的肤上。
她手里忙著,嘴上也没闲,“不过他是嫌什么不够多呀?”
两人似主仆又如姊妹的感情,让程咬金不避讳向她倾诉姑娘家的私密话。
“他嫌我给他的不够多。”
“咦?我倒觉得相较之下,他给的才少好不好。”她程铢可是将主子的心思瞧在眼底,如果以付出的多寡来看,梅舒心根本不及她家主子。
“我也是这么觉得,为什么他给的那么少,却又贪心地要我多给,一点也不公平。”她给得多,他还得少,这样对於傻傻付出的人岂非太不公平?没道理遇到感情之事,女人就是牺牲奉献的那方,而男人只要坐享她们所给予的爱情……
“主子……梅四爷该不会是要你……”程铢的口气吞吞吐吐。
“要我什么?”透过铜镜,程咬金直视那张花样小脸蛋上诡异的红晕。
“我曾听厨娘私底下在说些男女之事,有些男人很恶质,觊觎著姑娘家的清白身躯,仗恃著姑娘家情爱初萌就要姑娘家拿身子来换……明摆著占人便宜,您说……梅四爷会不会也是这意思?”程铢的声音压得很低,一席话说来支支吾吾。
敝不得她胡思乱想,而是一个男人要求女人多给,除了心之外,不就是身子了吗?
程咬金原本像开了两朵粉女敕桃花的双颊瞬间转为火红。“他若是这个意思,我当下就挥一拳赏他了!”
那时的梅舒心,脸上的表情绝绝对对不会使人联想到之列,或许他语焉不详的要求中饱含了太多暧昧,但她知道,他要的不是她的身子——应该这么说,或许他从不掩饰对她身子的兴致,但那一天在梅树下,他的眼神太过清灵——清灵的只向她索求更多的“她”。
“那梅四爷到底是什么意思?”替程咬金抹匀了身子上的香膏,程铢取来衣裳让她穿上。
“我要是知道,就不用在这里自问自答了。”
“要是梅四爷嫌主子您给的不够,那叫他找人上程府来提亲呀,只要将主子您给迎娶回去,到时整个人都是他的了,还怕够不够的问题吗?”程铢笑著说完,赶忙闪身,避开了程咬金随之袭来的粉拳。
“你在瞎说什么?!”程咬金涨红了脸。
“铢儿才没瞎说,娶了您,您俩就别老是送拜帖来、送拜帖去,累煞下人们,岂不一举两得?”程铢与程咬金围著圆桌追逐。
“你还说!”
“主子准铢儿说,铢儿就再说。”程铢吐吐粉舌。
“这种羞人的话不许说!不然我拿糖饴封了你的嘴!”
“铢儿不说了、不说了。”程铢以双手捂住自个儿的嘴,知道她家主子可是说到做到的。
虽说被糖饴给封在嘴上是不痛不痒,可是缠黏住双唇的感觉很不舒服,再者,一些贪香的蜜蜂蚂蚁全趁著不注意时爬上唇畔,那才真是吓人。
但是封口前,她还是笑嘻嘻地补上一句:“况且铢儿说了又不做数,这事还得梅四爷自个儿决定,总不能让咱们姑娘这方去胁迫他做新郎吧?”
是呀,他若嫌她给的不够,为什么自己不先拿出诚意,赋予她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给他更多的身分?像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她没那义务更没那勇气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到他手上……
唉,无力。
“不说这个了,糖仓那边还在赶制糖吗?”
“是呀,不过今天天气很冷,窝在糖仓里热呼呼的,我瞧大夥在里面还颇甘愿的。”
“等会儿我们也去帮忙。”
“王子,您才刚沐浴完,等会儿又出了一身汗怎么办?”程铢哭丧著脸。她辛辛苦苦替主子抹抹擦擦了一堆珍贵的膏药耶……
“再洗一回罗。”
程铢俏脸一苦。呜,主子,那些膏药很贵的。
冬天过去,树梢上第一枝新芽吐出青翠春意。
草地在雪融间露出了原色,气候仍带些湿寒,但已经能让人卸下厚重的狐裘,以一身轻便迎向冬末春初。
程府的制糖大工程也将在这个月底告一段落,然后帐册上会进来一笔令全府眉开眼笑的钜款,主子们自是不会亏待府里下人,程府进帐丰硕,新年时赏给大夥的红包也比往年沉上许多。
“才累了几个月,为什么我觉得像操劳了好几年?”
偷得浮生半日闲,好不容易手上的搅糖棍换成了纸扇,鼻前镇日弥漫的糖香换成了屋外新鲜空气,这才让程吞银感觉到自己还像是个人,而不是一只累瘫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