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於,梅舒城咬牙吐出这一句话。
就在春月结束的那一日,他与那个完全构不著“奷奷”美名的小奸商因误会决裂,小奸商很屌地抬高骄傲的下巴走出梅庄,至今,音讯全无。
那种鸟蛋大小的误会——他根本不认为那是误会,充其量只算是“未解开的不确定事件”——他当然会搜集证据替她洗刷冤屈,不会让一个清清白白的小泵娘背上偷窃梅庄牡丹的罪名,就算他的处理态度与她相左,也犯不著上演失踪记来同他赌气吧?!
整整六个月寻不著她、碰不著她,担心她钻牛角尖、担心她含冤莫白、担心她愤而躲著他,这六个月,全是折磨。
也难怪梅舒城一想起她,就想好好赏她尊臀一顿好打。
“那就是想念的最高境界吗?”梅舒心一脸“原来如此”的神情,咕哝道:“难怪她说我不够想她,因为我从来没有想捏死她的念头。”一回也不曾,最多只是想抱抱她、吻吻她……
梅舒城这时才对他匆匆跑来问这个怪问题感到疑惑,“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很好奇嘛。”
“别老是看《幽魂婬艳乐无穷》那类艳书,省得胡思乱想。”梅舒城皱眉。
梅舒心给了自家大哥一个白眼,神情俏皮可爱。“要是因为《幽魂婬艳乐无穷》而发问,我问的就不会是这么单纯的问题。”他可能会问一些床第技巧或是诡异用具的使用方法。“大哥,我没有想一个人想到这种地步,可是我觉得我很想她,有时见不著她,脑子里也会充满著曾经见过的笑靥来回忆她,但还是不够,所以我想知道『想念』到了什么程度才能达到『相思始觉海非深』的境界?”可是他每次想起程咬金,心情就会很好。
梅舒城有些吃惊,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梅家有子初长成了。
“你有了喜欢的姑娘家?”这感觉,真像母鸟看到自个儿的孩子们全都振翅离巢,让他这个长兄备感欣慰。“是哪家的闺女,你说出来让大哥知道,大哥也好差人上门提亲。”
“提亲?我只是很想她,可是没想向她提亲呀。”步骤不一样嘛。
“你不想和她共结连理?”
梅舒心摇摇头。
“不想娶她为妻?”
梅舒心还是摇头。不过他想吃掉她倒是真的,那个糖画似的甜姑娘。
他对咬金有著好感,打从第一眼见著她,他就觉得她很对他的胃口,那时不知道她是俏生生的姑娘,还当她是个可爱至极的小兄弟,虽然两家没有生意上的往来,但总免不了会在某些场合碰著面,他一直觉得她很多变,时而轻松开朗、时而认真严肃、时而迷糊随性,就像是三个不同性格的人组合而成——后来他当然知道另外两个性格并非出自於她,而是程府其余两位主子,却没减损过他对她的好感,毕竟三种性格中,他最喜欢的,正巧是咬金所有。
他知道程咬金之於他,的确是个理所当然的存在,就像每到冬月醒来,他所期待的,就是来自於她的拜帖,他从没想过若有朝一日没收到她的帖子,他会不会不习惯到浑身发痒?
他也喜欢她骂他无耻时的嗓音,那会让他真的很想“无耻”给她看。
可是即使他是如此看待她,却也没思索过将她娶进门的可能性,他并不是一眼就能认定伴侣的男人,也没有那么滥情,和咬金相处让他很轻松也很自在,但却不足以产生“非卿不娶”的想法。
“那你到底是不是喜欢她呀?”明明已经是小四清醒的月令,怎么他还一副很茫然迟钝的样子?
“我喜欢她也很想她,见不著她时会念念不忘,但我没动过与她做夫妻的念头。”至少他目前没思索到这个问题。
“喜欢她也想她,但不想娶她……”这种情况,很像那些没有责任感的花心公子哥才有的想法,想采路边花却又不愿独爱一枝花。“若真是这样,大哥劝你还是少去招蜂引蝶,对你对她都好。”他可不记得自己将弟弟教导成一个四处留情的坏胚子。
“但是我很想她。”这不是他一直想强调的吗?
“想她什么?光是想而不爱,你认为有什么意义?就像你想到要吃饭就会联想到庄里的厨子,这也是想呀,那又如何?你会想娶厨子回家当媳妇儿?”
“当然不会。”他喜欢梅庄厨子的手艺,却没有娶个老男人为妻的嗜好。
“那就是了。”
“可是我想到她会很开心。”梅舒心又补充一回。
“我相信你饿肚子时想到厨子也是很开心的。小孩子别净想些有的没的,处理完这些天的帐簿就好好歇息去,这三个月有你忙的。”在梅舒城眼中,三个弟弟永远都像长不大的孩子,所以他也用著对待小孩子的口吻道。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厚,每次都当他没断女乃似的。
“噢。”梅舒城回答的方式很敷衍,瞥见桌上一本册子,他才想起有事情交代:“对了,小四,别净找些商行下手,外头把你的名声传得很难听,咱们梅庄做生意奸归奸,还是有奸商的道义在,懂吗?”
梅舒心的笑容褪去方才与自家大哥撒娇的神情,再扬起时,有著数分神似於梅舒城的老成及自信。
“我只是将他们曾对我们做过的事,照本宣科回报在他们身上。”
第五章
“又倒一间?”
程咬金一边画糖,一边听著程吞银报告城里的大事。
“没错,第三街的酿梅铺子。”程吞银吃著“天女散花”画糖,补充说明。
程咬金脑中思忖片刻,店铺名跳出,“李记?”
“嗯嗯。”程吞银伸舌舌忝过糖棒,含糊应著。
“那不是咱们合作的酿梅铺吗?”程咬金又画好一根漂亮的龙形画糖,将它立在一旁的木架上,手边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继续画下一根牡丹画糖。
“是呀,倒了。梅四爷的杰作。”
“除他之外也不会有别人了好不好?”她根本没怀疑过幕后黑手的身分,“会以整倒人为目标的家伙,也只有梅舒心罢了。真搞不懂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凭梅庄的声势,应该也不兴那套见不得别人好的小人念头,做什么像对待死敌般地不容别人生存?净干些缺德事,不怕天谴噢?”真是……顶著那种俊俏迷人的脸孔,怎么做出的举动却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狠呀?
“听说那些店铺的的确确和梅庄有些瓜葛。”程吞银冒出这句。
“嗄?”执画糖竹签的柔荑顿了顿,望向吞银。
“你也知道李记那老板娘势利到不行,凭著身上有些银两就粗声粗气,只要构不著她眼中有钱的肥羊身分,她可是懒得多费一滴口水和那些人说句话。”加上李记对待店里奴仆的态度几乎不将他们当成人,极尽剥削,早在商行同业间不是秘密。
“那跟梅舒心有何千系?何况对李记老板娘来说,梅舒心是开罪不得的大财主,她应该不会傻到去犯上他。”
“偏偏她就是犯上他了。”
程咬金的心思没法继续停留在画糖上,索性搁下糖碗,拉了张木桌就坐在程吞银对面。“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她完全没听说过?
“十几年前。”程吞银动手取饼架上一根凤凰画糖,孝敬地递给她。
“十几年前?那不是翻旧帐吗?”
“是翻旧帐没错呀。”看得出来梅舒心不会跟人客气,“你还记不记得听老一辈的人说过,梅庄以前的情况?”
她怔了片刻才缓缓颔首。
“记得,那一家子的梅庄人,曾落魄潦倒、身无分文,是由梅庄大当家一手撑起家业,并且带大三名稚弟。”梅庄的过去,总是城里人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之一,那些旁观者所不明白的际遇,在别人口中说来是那么云淡风轻,几声笑语、几句佩服就可以简单带过,可是对於梅家人而言,绝不是淡淡几句话足以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