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如此了解她,又为什么要对她死缠烂打?他应该是对她避而远之才是呀,如果他真的看明白“月莲华”这个人的话……
小洁小净见月莲华陷入沉思,不由得分别自自己袖袋中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张,上头清楚书写着她们何时何地该说些什么。
“小姐,梅二当家真的待你不错,瞧你对他都是坏脸色比好脸色多,他也没退却半步,还是老缠着你讨骂挨。”小净圆眸从纸上移开。
“是呀,哪个男人这么宽大地放纵女人大声说话的?瞧瞧咱们家老爷子,哪位夫人不是诚惶诚恐,像在伺候老太爷一样供着他?”小洁也接着说。
月莲华垂着长睫,自是没发现两个贴身丫鬟正看着纸张朗诵。
“还有,他回梅庄后,成天被那个叫梅媻姗的护师给押去帐房办正事,可只要一空闲他就往这里跑……哪、哪像咱们府里那几位夫人,全都得等着老爷子心情好才能盼到一块用膳哩。”小洁念得有些结巴,因为纸张上的字迹颇潦草。
“所以……这是什么字呀?”小净拎着被月莲华一口茶水给喷湿的纸,慌忙问向小洁。
小洁愣了颇久。“呃……美吧?”
“是吗?看起来好像羹汤的羹噢……”
两个小丫鬟的长篇大论被一个字给打败,两人唧唧咕咕地忙着讨论纸上糊成一团的黑字。
月莲华抬眼,就看见两人怪异的举止。
“我瞧瞧。”柔荑一摊,索取两人手上的纸张。
小净没想太多,只希望快些知道那团糊字是什么,见月莲华伸手,她也就把纸放在她白女敕的掌心上,等到蓦然惊觉时为时已晚。
小洁小净暗叫声糟。
“……所以这么完美的男人你可得好好把握,千万别让其他觊觎二当家的女人有机可趁,若你不知道怎么做,我们可以一块替你出主意。”月莲华念出的这段文字后头还写了一成串的“主意”,什么要她主动对梅舒怀示好啦,或是用女人的温柔体贴征服他之类的,洋洋洒洒十数行之后,更有针对不同的回答给予不同的应对句子。
月莲华眯起明眸,她不会笨到忽略这张纸上头的怪异字句,更何况──这张纸上某几句的对话她非常的耳熟,因为就在刚刚,那两个小丫头才在她耳畔嘀嘀咕咕过一回。
“小洁、小净,这上头的字是谁写的?”
“呃……”两人企图用单音来逃避问题。
“嗯?”一声冷凝沉吟,吓得小丫鬟们互望一眼,只得嗫嚅招供。
“那张纸是梅二当家写的。他给我们一人十两,叫我们找机会在你耳边念给你听……”坦白从宽。
“我就知道!”月莲华拳心一收,揉了那张教坏她贴身丫鬟的恶劣指示。
梅舒怀竟然连小洁、小净都收买了!
难怪她一直觉得丫鬟们不断在替梅舒怀说好听话。
“小姐,你别生气,我们不是因为那十两才这么做的……”虽然白花花的十两耀银真的很吸引人。
“那么又是为了梅舒怀给你们的什么好处?!”连主子都敢卖!再让她们在梅庄多待几天,岂不将她打包好双手奉给梅舒怀了?!
小净以肘顶顶小洁,两人目光交会,无声地达成共识──由小洁开口安抚月莲华的嗔怒。
“小姐,我和小净没敢再多收什么好处,我们会同意替梅二当家办事,只为了他一句话。”
柳眉一扬,被挑起了兴头。“他说了什么?”又用了什么甜言蜜语诓骗两个女敕丫头?!
“他说‘放心把莲华交给我吧,在我身边绝对胜过她在月府里受委屈,我不会任她凋零枯萎,我是爱莲之人呀!’。”小洁一字字缓道。
那一瞬间,月莲华脑海浮现了梅舒怀的模样,他眉眼全噙着笑,启着薄唇轻吐这番话……是呀,若是他,一定会这么说话的,又自信、又尔雅地像在说笑,笑中又夹杂了认真,不仔细听,很难察觉他话里究竟几分虚、几分实。
无论虚实,她仍因他这般不知羞地在丫鬟面前直言而感到羞赧脸红。
“他还说‘问世人,谁愿果足踩下泥淖,不顾弄脏了脚,只贪求一丝香气?怕是少之又少吧,所以,它也是孤独的’。”
这话,好耳熟,对了,是他与她第一回针锋相对的夜里,他朗着声,诉说着他所懂的莲,他像个层层剥卸荷瓣的人,扯开了保护,直取莲中之心。
莲子心儿苦,更胜黄连。
不可否认,那时的他几乎碰触到她深埋的痛,只差那么一小步……就要挖掘到她的孤单。
“‘但我梅舒怀愿,我愿果足踩下泥淖,不求香气,只求伴莲’。”小洁笑得好安慰,“就是这句话,让我和小净看到了梅二当家的诚意。”
但我梅舒怀愿,我愿果足踩下泥淖,不求香气,只求伴莲。
月莲华的柔荑搁在耳上,捂去所有声音,然而,这句她不曾亲耳听到的话,却像极了山谷回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回荡,用着梅舒怀惯常在她耳畔拂吹的语调,回荡──
只求伴莲……
只求──
蓦地,充满怨怼的嚷叫声取代梅舒怀的柔嗓,盖过了一切甜言蜜语。
只求什么唯卿至爱、什么终生不渝,骗人的,全都是骗人的!莲华,你瞧娘呀!你瞧瞧娘呀!娘就是最好的借镜,你瞧清楚了没!清楚了没?!
原本萌生的悸动又慢慢退缩回心房。
她瞧清楚了,瞧得再清楚也不过了,以娘为借镜,不要自己落得娘亲那样的下场,不要……
冷不防,月莲华猛起身,裙后的草屑也没费心地拍拂,更无心再听两丫鬟多说,半奔半走的脚步踏上园阶,抛下她们愣留原地,直到月莲华的身影消失在桂园拱门后,两人才回过神。
“小姐她……怎么没有一脸感动,反倒好像……生气了?”小净怔了好久,才不确定的道。
惨了惨了,该不会去找梅二当家斯杀一场吧?可是瞧小姐离去的方向不是厨房,至少不是去拿刀,不不不,现在好像也不是烦恼拿不拿刀的时候……
“是不是方才你念错了什么?”
听小净这么一说,小洁忙从袖中掏出另一张纸──梅二当家发给她们的词儿可不只一张,今天本打算先同小姐唠叨另一张纸上的词儿,这张拿来做压箱宝,没料到刚才小姐一发火,就先把它派上用场了。
两张娇颜凑在纸前,一同检阅纸上头的字字句句,小洁还喃喃重复着刚刚对月莲华说的话──用来对照和梅舒怀抄给她们的词儿是否有失误。
找到了!
“这里!漏了一个字!”哎哎,亏她还背了好几天的书,竟在重要关头漏了字!
“二当家,我们对不起您……这十两,千万别扣下来才是呀!”
喂喂,小丫头们,这不是重点吧?你们该关心的,是那位跑得不见踪影的自家主子吧?
第九章
梅庄荷池畔,笑声不断。
有人在哼唱着采莲谣,和着轻舟弄漪、木楫拨水声,为热闹而繁忙的景象添了悠然自得的乐趣。
循着声,她听出正在哼曲儿的声音是梅舒怀所有,但偌大的池畔有着数十颗脑袋在璧玉团叶的荷间探探缩缩,他们正忙着采莲花,几艘来往穿梭的轻舟上已是满满的荷枝。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期彩云里,欲赠隔远天。相思无由见,怅望凉风前──”
清亮的嗓,缓缓吟来成曲,其余几道不成调的粗嗓也贪随着他的快乐而唱,不见众人松懈偷懒,反而因此精神振奋,更是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