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下回了,那只金蜘蛛是水家庄最后一个值钱的玩意儿。”所幸金蜘蛛雕琢细腻,堪称极品,否则光依它的重量来典当,恐怕不值十两。“喂,小伙子!”
咦?叫我?
“什么事?”
“你可是高价买来的长工,以后水家庄上至煮饭洗衣劈柴,下至扫地除草洒水,全都得给我好好做!”水管伯先来个下马威。
“我知道。”我不就是买来打杂的吗?
“你呀,什么都得做,只有一件事做不成。”水湅摇着破扇。
“哪件?”我竟还傻傻反问。
“偷懒。”
真难笑的笑话。
“虽然我是三十两买下的长工,每个月应该有的薪俸呢?”做人长工的,好歹也能赚些一文两文的小零头,这是天经地义。
“你这个小伙子!水家庄哪里还有多余的银两来养你你你……”水管伯激动地揪着我的衣领,十只枯爪收拢收拢再收拢,然后,嗝屁。
嗝屁?!
我只听过一文钱逼死一名好汉,今天却眼睁睁见到一文钱气死一名老翁。
结果,水管伯攒下来的五两,全都拿来为他办了场简单后事。
水家庄财产,一切归零。
现在的我,除了长工、厨子、“婢男”的工作之外,还得担下水管伯留下来的沉重烂摊子,而那个烂摊子还很不知人间疾苦地坐在栏杆上晃荡着双足。
那烂摊子,名为水湅。
“喂,你要不要改姓水?”懒懒依卧在长柱上的水涑叼了根草茎,让他那股绒裤公子哥的气质更添数分。
扫着满地枯叶,我不想鸟他。
“叫水泡,还是水果,要不,水性杨花?”他自个儿接话接得可乐着。
“我姓秦,为什么要改姓水?!”我重重一哼。
“可你现在是水家庄的人。”无辜的口吻搭上一张诡异且精明的笑靥。
“我只是水家庄的长工,姓秦!”坐不改姓!
“叫秦授不好听。”虽然他个人挺喜欢的。
“叫水泡又何尝高竿?”我恶声回嘴,扫地的劲道加重。
水湅墨沉的黑眸闪了闪,一抹不该出现在十一岁孩童身上的深沉,在他眼底呈现。“要不,叫随雁,秦随雁。”
文诌诌的,怪恶心。
“情,随雁而来,随雁而去,能洒月兑亦难掌握。”
“听起来不怎么吉祥。”
“我又没打算帮你取蚌好名,随雁。”
这主子真爱自作主张,枉顾别人的意愿便迳自唤起他所取的名宇,想必我即使反对,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所以我便放任他去叫了。
几天下来,我竟也习惯“秦随雁”这个名字,更习惯了扛下水家庄大大小小的杂事正事,凭藉着水家庄以往的本业——靠水吃饭,赚钱来养这另一个家。
“城镇居民以农为生,割稻,打谷、月兑谷、碾米,皆以人力或赖牛马,但若以水推碓,水碓足足可以节省十倍人力,不仅水碓臼碾成效极佳,就连以水推磨亦比牛力更胜三石,这方法真妙!”金主笑咧了嘴直赞赏我花了三夜绘出的水碓设计图。
“不敢当。”
“若我出资在水家庄湖畔设置此种水制法的工具,绝对可以赚进大笔银票!秦兄,这方法你可得全交给我来做。”
“那是当然,不过……”我略顿,与金主谈着交易。
“我懂我懂,所有净收五五对分。”
“六四。”
“秦兄,这…:”
“七三。”再迟疑呀,再迟疑就八二了。
“六四成交。”金主心一横。
“我六你四,成交。”
两只大掌交握,奸商与奸商达成共识,他的奸,来自于想要富上加富;我的奸,却是想要养活水家庄,目的不甚相同,却同样为银两而奸。
谈生意,是我想也不曾想过的工作,而今,我却越来越上手,这也是所谓“环境所逼”的最佳写照吧。
至少,我即将成功地为水家庄赚进第一笔小财。
交易完成,进入闲磕牙的阶段。
“秦兄,你是水家庄主特地聘用的人才吗?”水家庄已经沉寂许久,此时却又渐渐崭露头角。
“不,我是水家庄主花钱买下的长工。”一个苦命到不行的可怜长工,偶尔还能兼兼差,充当水家庄的管事。
气氛一凝,金主不可思议地望着我,而我只是喝着连片茶叶也没有的温水。
“哈哈哈哈,秦兄真爱说笑!”
“我是认真的,我等会儿还得扫地兼擦桌子,后院还有脏衣裳待洗。”我可忙碌得很,没啥空闲和他打官腔。
“秦兄,你真有趣,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的,我都差点教你给骗了。”
又是一个不信的家伙,我也懒得多言,恭送金主出府。
“秦兄请留步,回府去扫地呵。”金主朝我使使眼色,自以为说了个很逗趣的笑话。
可我是真的该去扫地了。
送给金主一抹下甚真诚的浅笑,闩上府邸大门。
若水家庄能有收入,头一件事就是买些小丫鬟来分担我的杂务。
小丫鬟——
我脑中才这么思索着,定睛一瞧却瞧见一位小泵娘悠然地穿越水家庄大厅,朝右侧厢房走去。
“等等!你是谁?怎么乱闯别人家?!”我回神,拎着竹帚冲过去。
小泵娘被我巨嗓一吓,掉头就跑。
“你给我等等!”竹帚长柄一勾,硬生生将那小泵娘自衣领后方给提了离地。
小泵娘咿咿呀呀地挣扎,莲足蹬蹬踢踢,像只被捕获的小兔儿。
“你是谁?怎么进水家庄?!进水家庄做什么?!若你是想偷钱,容我嘲笑你两声,水家庄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钱!”
小泵娘比手画脚,可我瞧不懂。
“长得清清秀秀的,学人干起偷儿?!”我迳自再道。
她猛摇着头手,这举动我瞧懂了。
“你说,你不是偷儿?”我解读着她的手语。
她点头。
“那你是谁?”
她指了指地。
“你……是水家庄的人?”
她迅速颔首。
“我来了好些天,怎么不曾见过你?”
她指了远远的厢房。
原来都躲到偏远厢房去了。“你不会说话?”
点头。
我现下的举动活似在欺负善良姑娘的恶徒,我放下竹帚,让她踏回石阶。
“你该不会也是水湅买进的丫鬟吧?”我略略打量着她。一袭素净的碎花衣孺,与寻常村姑一模没两样,青丝简单扎成麻花辫,垂落在未发育的胸脯前,年龄看来比水湅更小。“买下你这种小女敕娃能做什么?断女乃了没呀?”与水湅相处越久,我发觉自己的嘴越来越毒、越来越贱了。
她脸一红,没出声。
这小泵娘的模样有些眼熟,眉呀眼的好似在哪见过……
“今年多大岁数了?”
她比了个“九”。
“扫地会不会?”
小脑袋点了点。
“喏。”我将竹帚递上,她大退一步,我忍不住嚷:“怕什么?我又不会拿它戳你,接下,扫地去。”我也好继续思索为水家庄赚钱的其余方法,银两没人嫌少,我自然不会是例外的那一个。
她先是迟疑,纤手缓缓伸来,怯怯地接过竹帚。
“慢着。”我又唤回她。
她回头,瞠着圆溜溜大眼的模样好不可爱。
“叫什么名字?”
她原想伸手比画,动作一顿,蹲子在地上以指为笔地写了两个字,而后指了指地,又比了比自己。
“嗯,你下去吧。”
她一溜烟地消失在转角。
我抚着下颚,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
“我会绘制水碓设计图,可我不识字——”
很好,在确保水家庄收入稳定之后,我非得找个夫子到府里来授业传道解惑,而地上那两团鬼画符就是我头一个要学起的字!
“那两个字,念作‘净净’,干净的净。”
水湅的声音?地由我身后传来,一脸戏谑地觑着半蹲在地上研究鬼画符的我。